谁动了我的圣诞树
按：这个圣诞节写的小短篇是拿来恶搞圣经的。主要的思路是，既然我们都知道苹果只是一种食物，并不会带来智慧，那么圣经中所谓蛇劝亚当夏娃吃苹果当然是无中生有。而如果真的是蛇让人类产生智慧的，那照实写出来就是，没必要假托苹果。所以结论是，让人类得到智慧其实是上帝的意思，而途径也并不是苹果，而是制造“危机感”。
换句话说，本文背后的思想是，圣经里写的是上帝不希望人类拥有智慧，但其实上帝是希望人类思考的，虽然大部分人都和阿呆跟伊芙（现代版的Adam和Eva）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智慧。然而讽刺的是，虽然圣经的描写和真相完全相反，但结论却是正确的：智慧和快乐两者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完全相反的。
2016-05-28
Christmas Special: Who Moved My Christmas Tree
谁动了我的圣诞树
Capitulum I - Surface
“天上的太阳真亮。太阳比月亮还亮。太阳比星星还亮。”亚当认真地说。
“月亮比星星亮。我最喜欢月亮。星星比月亮多。”夏娃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补充。
“有星星的时候没有云彩。有云彩的时候没有星星。”亚当打了个哈欠。
“云彩是白色的。”夏娃抿抿嘴，“吃饭吧。”
“好。”
亚当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然后轻轻跃起，撕下一块白云递给夏娃；然后自己也扯了一块，重新坐下。两个人慢慢地吃了起来。
草丛中的蛇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要是有手，就会捂住自己的脸，以表示这愚蠢的一幕对我的伤害。可是，见鬼！”蛇在内心深处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每天都是这种比‘证明一个大偶数可以表示成两个质数的和’还没意义的对话和行动？！这甚至让我养成了在内心深处自言自语的无聊习惯，真是可悲到了极点……可是我毫无办法，是的，我没有任何办法——由于我的身份。我是谁？我是蛇。我为什么在这里？唉，我过去的‘那段’经历实在是让我恼怒到了极点。我也懒得去回忆了……不过那确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寻找机会，是的，寻找不知道在哪里的机会。可是！单单做到‘我在这里’，老实说也并不容易——虽然我已经做到了。可这只是事情的开始……”
于是，蛇的思路又陷入了一条陈腐的老路，这是它曾经千百次踏上的。亚当和夏娃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们吃完白云——其间还采了几颗星星果作为小点心——之后，就蹦蹦跳跳地跑上彩虹，手拉手在上面奔跑、跳跃。他们一会儿跑到彩虹正面，一会儿跑到彩虹背面。看着眼前的伊甸园一会儿跑到自己头顶上，一会儿又重新回到自己脚下，两人高声大笑起来。
Capitulum II - Inner
吃完晚饭，刷完碗之后，阿呆端端正正地坐在写字台前，取出自己的日记本，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到：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晴
“今天天气很好。我早晨吃了三个饼干，喝了一碗麦片粥。我在七点五十三分来到了班车站。班车在七点五十四分到达，然后我就上车了。然后班车就在八点十二分到达了公司。然后我开始上班。我在上午糊了两千个脚气药水的盒子。然后我就吃饭了。我在十二点十五分去了食堂。我吃了一份饭。我吃了米饭，肉，和青菜，喝了一碗黑米粥。下午我开了一个会，王经理说下周就不用糊脚气盒子了。然后我在两点多开始糊盒子。我又糊了两千个，然后就下班了。班车在五点二十五分开车。然后我回家吃了晚饭。希望下周能换点有意思的工作！”
这段时间，伊芙一直在给他们的宠物狗做晚饭——虽然她早就觉得应该先给“小狐狸”（狗的名字）做饭了，但每次都习惯性地先和阿呆吃饭。收拾完毕之后，她回到屋子里，看着一笔一划奋笔徐书的阿呆，皱了皱眉，问道：“不写日记行么？”
“你也不用每天都问吧……”阿呆像往常一样想着，然后照例说道：“没办法，成习惯了。”
“你这个习惯哟，真是个害人的东西！”伊芙笑道。虽然这句话本身很无聊，但因为这其实是“黑炮事件”中的一句很好笑的台词，所以两人笑成一团。小狐狸也“汪、汪”地叫了起来。
Capitulum III - Surface
“……每天都是这些东西！这些被‘创造’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很难搞懂他们啊。”蛇继续对自己说，“真不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而且更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考虑这些问题！我不一样，我有自己的‘宿命’，我能看到自己的‘命运’的指引……但他们显然没有。可他们·应·该·有，至少，他们应该意识到！而且正如我早就想到的，我并不是很轻易地就能存在于‘这里’的，何况身处‘这里’终究不是我的长久之际。那个‘他’在干什么呢？他什么时候会回到这里呢？”
不必讳言，这个“他”当然指的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上帝。蛇不知道，上帝此时正在独自呆着，并致力于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他在为自己写一部回忆录，而且采用吟唱的形式。由于他的过去实在是太庞大，太壮丽了，所以这并非易事；否则以全知全能的上帝的身份，这坨神圣的东西早就应该完成了。
蛇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它本能地预感到，事情实在是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拖。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地再动手，对蛇来说一向是个坏习惯；“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蛇本身也很信奉这句话。不过呢，毕竟它曾经因为做事鲁莽而吃够了苦头，所以谁也不能怪它什么，对不对？总之，这次它可是下了决心。在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后，它若无其事地缓缓爬了出来，向亚当和夏娃游去。
“今天……天气……，哈哈哈。”
因为心里有事，而且受到过去黑暗经历的影响，对自己的社交能力不太抱有信心的蛇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和它相比，心中坦坦荡荡的亚当和夏娃毫无这样那样的顾虑。他们友好地回应到：“你好，你是蛇吧？”
蛇心里一惊；不过它马上就恢复了常态。本来嘛！既然本来是聋子的蛇既能说话又能交谈，那太阳底下还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呢！于是它的态度也变得自然得多了；而且，蛇本来就是那种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就停不下来了的那种类型。
“见到你们真高兴！我看到你们幸福愉快的样子，实在是羡慕不已；二位能不能好好给我讲讲你们人生的意义所在，或者说，你们对这个问题有什么见解呢？”
大体就是上面的意思，不过蛇使用了很多诸如“对二位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又如火山迸发，岩浆荡荡乎溢流不已”之类的废话，所以这段话足足用了一天的二百分之一的时间才说完。
亚当和夏娃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哪儿接触过这个呀！亚当破天荒地挠了挠头。
“这个，”他含糊地说，“有句话虽然上帝听了可能不会高兴，不过我一直在想，日出而乐，日落而息，上帝何有于我哉？所以么，我这个人，对离自己太远的事情，比如什么人生意义之类，并不十分在意……”
“Just keep it simple and stupid - k.i.s.s., ha ha. ”为了活跃气氛，夏娃用另外一种谁都能懂的语言说道。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二位的坦荡胸襟让我茅塞顿开。其实我自己，最关心的也是蜕皮呀，窝呀之类的身边的事情……”拉了一阵家常之后，蛇拐弯抹角地说，“不过呢，我一直感到遗憾的，就是自己没有手这一点……”
亚当和夏娃面面相觑。
“这话怎么讲？”夏娃好奇地问。虽然她也知道，提及别人的身体是不礼貌的行为，不过既然话题是蛇主动提起的，那稍微说说也没什么吧——她这样宽慰自己——其实不过是好奇心作怪罢了。
“苹果啊！”蛇长叹了一口气，“当然是上帝最宝贝的苹果了。我天资鲁钝，时常也自己苦恼来着……苹果象征着智慧，上帝一定也和你们说过吧？老实说，我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一直想跟上帝要个苹果的，不过一直没有等到他。——这个暂且不提。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没有手的话，苹果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你想吃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亚当厚道地说，“虽然上帝确实很宝贝苹果——也就是智慧果——但是他气度相当宏大，不会在乎这种小事情。话说回来，上帝会在乎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礼貌地笑了。
哼，气度再宏大，也要竭尽全力地捍卫自己的地位。蛇心里说。想到这点，它的表情甚至也没法保持若无其事，所以，它只好顺势黯然道：“唉……问题是，智慧和大脑皮层有关，而大脑皮层又和身体各部位的反射有直接关系。你们知道吗？手的反射区的大小，和整个身体的所有其它部位相比，都只多不少呢！”
蛇信口开河地说。不过，亚当和夏娃一来不喜欢较真，二来那段话术语太多，他们根本就没怎么听懂，于是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但亚当终究为人厚道；看着蛇逼真的演技，他好心好意地劝道：“其实蛇也不用太在意……上帝早就跟我们提到过苹果的事情了。苹果是智慧果没错；但是，有了智慧，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是很不好说的。说到底，我们何必考虑太多的事情呢？难道维持现状有什么不好吗？想想要如何享受生活，我觉得这就已经够了……”
夏娃补充道：“而且，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别见怪——就说刚才关于‘人生意义’的那个问题吧！我们平常，实在是不会去思考这种问题的。倒不是说得到没得到结果会有什么作用，我们没那么功利；不过呢！思考太多的话，肯定会出现更多的问题。那样的话，尽管不愿意，自己也必然会陷入迷惘的呢。我觉得那样不好！”
亚当也点了点头。
“我的社交能力果然有问题……”蛇暗想。心情沮丧的它也无心多留，只好强打精神道：“言之有理！我改天再来拜访！”
即是是亚当和夏娃，也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出“这两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再也不来了”的话。因为两人早就对这番会话感到头痛了——他们平常哪里会谈论这些问题？——所以也就乐得祝蛇一路顺风。
“不过……”蛇一边离开一边宽慰自己，“也许我看错了也说不定，可我确实从他们身上也看到了‘命运’的痕迹……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你们早晚也会踏上‘该走的道路’的……”
Capitulum IV - Inner
伊芙从随身包包里取出了一本有点旧的书。
“我看看，”阿呆一把抢了过来，“嗯，‘谁动了我的圣诞树’。奇怪的书。”
说完，他把书扔在一边，向床上倒去。
“不嘛！”大为不满的伊芙把他拉了起来，“虽然是打折的旧书，不过也花了好几块钱呢！和我一起来看！”
阿呆顺从地坐起来——因为伊芙拉的是他的耳朵——然后两人脸挨脸地趴在床上，慢慢看起这本名字愚蠢的书来。
……
“我还是不明白，蛇为什么能听见亚当和夏娃说话；”阿呆问，“蛇不是没有耳朵么？”
“得啦！”遇到这种时候，伊芙总是没有办法，阿呆这人太直了。她不耐烦地说：“这不过是个故事罢了！你想想，书中的人呀蛇呀什么的，究竟用的是什么语言呢？既然语言是人本身发明的，那两个人又能发明什么语言？这只是个隐喻……”
虽然阿呆一直没有真正弄懂诸如“比喻”、“借喻”、“明喻”、“暗喻”之间的区别，不过由于村上春树的泛滥，他多少能接受这种基于“隐喻”的说法。
“不过这个亚当还挺像我的……”他喃喃地说，弄得伊芙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再次笑成一团。
小狐狸也莫名其妙地“汪汪”叫了起来。
Capitulum V - Surface
蛇的拜访没有给亚当和夏娃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至少在表面上——不过他们的生活确实会有变化的，因为十二月二十五日就要来了。
“这是一个节日，”上帝曾经这么说过，“或者说，这即将是个节日。无论如何，这迟早会是个节日的。”
这和上帝常说的“你们要如何如何”不同，不过亚当和夏娃也不在乎。节日是什么？照上帝的说法，对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来说，最重要的是一棵树，一棵“应该是最好的”的树。所以嘛，按照他说的做就对了！亚当和夏娃足足花了十五天的时间来进行准备。
首先当然是选一棵“最好的”树。这点亚当和夏娃倒没有异议；无论是高度，模样，还是颜色，气质，再没有什么比智慧之树——那棵独一无二的苹果树更好的树了。但是这还不够。要让它变成“最好”的，就要用“最大的努力”，这就是亚当和夏娃的想法！他们跑来跑去，从彩虹上剪下一条条缎带，把露珠用小草穿成一串串，用鲜花和雪花做成花团……
智慧树变得越来越美丽了。而且，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它将成为“圣诞树”——至少上帝是这么叫的。
在这过程中，亚当和夏娃也体会到了一种和以往不同的快乐。他们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激动——但是，他们对自己的变化，内心深处也难免会有一丝不安。
无论是谁，面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的时候，大概都会产生那种复杂的心情吧……
不知上帝在创造亚当和夏娃的时候会吗？
Capitulum VI - Inner
“看到这儿，你有什么想法？”
看着伊芙调皮的表情，阿呆满脸疑惑。
“你是说……？”
“有关于时间的，喏，就着这儿……”
“不好意思，你说的是……？”
“四个字！”
“四个字？你——说——什——么——”
“圣诞礼物！”伊芙大叫道。
“哎呀！我，我竟然……”
看着阿呆呆头呆脑的表情，伊芙一把把他按倒在床上。
“……我竟然把礼物放在床下了！”
阿呆大笑道。他轻轻地把伊芙从身上推开，伸手从床下取出一个袋子。伊芙仔细一看，不由得哈哈大小——袋子的形状就像一只打着补丁的袜子一样。
“还不看看里面有什么？”阿呆嘿嘿地笑道。
伊芙打开一看，笑得更加厉害了。只见里面是一双蛋黄色的毛织小袜子，样子可爱极了。
两人再次在床上笑成一团。
Capitulum VII - Surface
伊甸园。十二月二十五日。
但是，伊甸园里破天荒地没有了欢乐。
因为圣诞树不见了。
“最好的”圣诞树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棵智慧之树；一棵苹果树。
现在的智慧之树就像智慧本身一样，毫无任何花巧——不但先前华丽的布置撒落了一地，而且苹果树的枝桠也被粗手粗脚地折断了好几个。智慧之果——苹果，被上帝称为“伊甸园里最特殊的东西”，也乱七八糟地掉了一地，只留下了少数的几个还挂在枝头。
“谁动了我的圣诞树？”
“谁动了我的圣诞树？！”
“谁动了我的圣诞树？！？”
Capitulum VIII - Inner
阿呆和伊芙继续读着那本旧书。
“亚当和夏娃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一种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情绪——显然不是快乐，但也绝非气愤，相反，那似乎是一种‘恐惧’，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会是谁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会是另一个人干的吗？两人当然首先会这么想。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出于另一个人对上帝权威的挑战吗？还是单纯是出于对现状的厌倦，而针对上帝的亵渎呢？或者，是互相之间，已经有不满，或者是厌倦的情绪了吗？是不愿分享快乐，还是认为上帝应该给创造更多同伴呢？
“或者是已经不在这里的蛇？那它一定是假装离去了；可它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或者说，它为什么一开始会现身呢？难道它和上帝有什么渊源？或者它和人之间，其实早就有某种不和谐的因素？无论是出于什么，为什么要对圣诞树动手呢？或者它想表达什么信息？总之，这一切的道理何在呢？它要做的是对物的破坏，还是对人的不安的煽动呢？
“难道是伊甸园之外的，某种凶猛的，有害的动物？那它们对圣诞树到底有什么企图？是出于对伊甸园的嫉妒，而去破坏其中最美好的事物吗？还是为了让人感到痛苦和疑惑？最重要的，这是上·帝·的伊甸园，它们如何才能潜入呢？莫非，这是上帝一时疏忽的结果？或者……存不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这是上帝对人的考验？
“亚当和夏娃同时打了个寒战。因为接着再想的话……
“会不会是……？
“会不会这根本是上帝的杰作？！他已经对他的创造感到厌烦了，要亲手毁灭这一切；而所谓的‘圣诞树’其实只是一个信号？！
“亚当和夏娃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看着赤身裸体的自己，他们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两人不约而同地匆匆用植物把自己的身体遮挡起来。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们哪怕有一分安心。要知道‘事实’啊……
“那么……
“‘我们最需要的，不就是，也只是智慧了吗？’
“亚当和夏娃彼此看了看，同时伸出了颤抖的双手，从地上各捡起一个苹果……”
轮到阿呆翻页了。可是，他发现，后面的内容竟然被人扯掉了。
“这个……汗。”他挠了挠头。
伊芙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她买书的时候没小心检查。不过，看到阿呆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她有点心安，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
心里憋不住事情的阿呆还是问了：
“究竟是谁动了圣诞树呢？”
——完——
- Leo
- 2004 12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