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是《朵朵和小龙的奇妙冒险》的第二部(另一篇《培训课》因为太无聊被Cancel了),讲的是朵朵和传说中的吸血鬼猎人并肩战斗的故事。小龙同时去解决一件跟猫森有关的事件了,因此在本故事里没有出现。本文继承了我节奏拖沓的一贯缺点,而且文风矫揉造作,充满了中二气质。没写完的情节包括类似侦探小说,朵朵根据蛛丝马迹找到了恶魔城的所在地,然后就是老套地战败被抓,然后被吸血鬼猎人所救,退出之后拟订作战计划,然后一举击败当地的吸血鬼家族。

本文中人名大量使用回文,比如伊洽Ecarg就是优雅的Grace,奥迪Oid就是屌爷Dio之类。写作时间不可考。


2016-05-28

朵朵的奇妙冒险

Parte II Le Avventure de Castlevania

Chapter I Theater of the Eternalilty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过,“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如果足够细心的话,你会发现所有一切不过是历史的重复罢了”。这句话当然有其适用范围——事实上我们也无意将其无限外延——但我们至少可以说,所谓“流行”其实就是过去的重现;所谓“螺旋式上升”不过是个好听的、用在描述自然科学的发展上更加合适的词汇。否则,谁又会认为这座被当然杰出的青年公认为“设计前卫”的歌剧院是七十年前的产物呢?看惯了在三维规度里自由表现自己的种种建筑,全恒港市最大的歌剧院“恒港歌剧院”独特的回归平面的设计造就了它特殊的魅力。除了没有着力向高空发展之外,恒港歌剧院的主要特殊之处在于它“主体缩进”的风格:歌剧院的主体是一个扁而宽的圆柱,但这部分却是灰暗的色调;周围的四个巨大的饼形模块的半径比主体部分的半径要长出很多,而且颜色还是引人注目的淡黄色,使得主体的圆柱形更显得被包含了起来。四个甲壳状模块既没有呆板地归为一致,也没有凌乱地各不相同;古老的轴对称发挥了它经典的美学意义。前门左右两边的模块相对较小但较高,夹角大约有六十度,向着大门的前方延伸;右面的两个则较矮但很大,几乎把歌剧院主体的整个后半部都包含在内。这种设计在当今想象力丰富的年轻人看来仿佛某种外星甲胄生物,“雄踞在整个世界的港口上的龙骑兵”便是它知名度最高的绰号之一。恒港热爱歌剧的人们不知在这里得到了多少乐趣。

但除了艺术功用,恒港歌剧院还有着更为常人(当然不能说所有无暇欣赏歌剧的人们都是凡夫俗子,毕竟时间——所谓生命苦短——是整个人类的致命伤)所喜闻乐见的用途:自从五十年前的那场伟大事件以来,在每年的七月21日这里照例举行盛大的舞会;从十四年前左右开始渐渐地变成了假面舞会。当然,假面没有理由是必需的,比如通常中老年男子没有使用这种东西武装自己的习惯;但年轻女孩不着假面的情形却不多见,所以舞池中那个名叫朵朵的女孩子不得不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年轻可爱,尽管没有成年女性那种慑人心魄之美,但身上的盛装使得她和整个舞会的格调显得和谐了起来。虽然性格一贯毫无顾忌,在众人的注目下朵朵仍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好在人们端详她只是出于好奇,而这种好奇心是照例不会持续很久的。一曲终了,朵朵礼貌地告别了舞伴,离开舞池回到自己的那张桌子前。

“你看,伊洽,”朵朵端起一杯苹果汁,轻轻地向她的同伴抱怨道,“为什么你没有坚持让我选择一个假面呢?否则我也不至于像外星人一样被大家围观了。”

这种毫无道理的抱怨显然表现了她一贯的作风,伊洽不觉微微一笑。对这种问题当然没有回答的必要。“你觉得恒港市的这种一年一度的舞会怎么样?”她问道。

“如果不成为舞会中的明星,或者至少不是以这种尴尬的方式,我的评论也许会更加客观一些。”这个回答看似有点刻薄,但熟悉朵朵的人应该知道,这是她已经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了的表示。“舞会怎么样?盛大,华丽,奇妙。这就是我的回答。”

“奇……奇妙?”

“是的,奇妙。我的家乡是一座平民化的城市,正如咱们的整个国家也是个平民化的国家一样;而在恒港这个繁华的城市中的贵族化的歌剧院舞会,对我而言的确称得上‘奇妙’二字。作为一个外地人,即使我的话不能被你理解,我也并不会感到十分意外。”

“正好相反,”伊洽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作为一个喜欢旅游的人,我很了解你的感受……不过在你的话中我并没有发现你对舞会本身有着丝毫的不满,作为东道主我也正好不为自己冒昧地把你拉来而感到遗憾了。”

对这番自谦的话,朵朵正要做出适当的表示,伊洽突然打断了她的企图。“你能想象吗?那个有着‘话匣子’之称的蓝赛法周围竟然有出现了空座!”她惊异地叫道。“如果在假面舞会上没有见识到这个人,你的恒港之行将会留下遗憾的。相信我吧!”说着,她拉起朵朵向一堆正在谈笑风生的人走去。

伊洽和朵朵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这也正是她们结交的原因),但看起来她却显得成熟得多。和朵朵执意选择的那种洋娃娃身上常见的白色沙质的连衣裙不同,她的黑色露背晚装使得她看起来更具成人风韵。难道从一个人喜欢的衣着上不能看出他的性格特征么?彼此个性的互补使得朵朵和伊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

“对了,”伊洽在百忙之中不忘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恒港的社交界,绰号比真正的姓名还重要吗?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和性格不符,绰号却是绝对不会错的!我固然不可能和所有人都相处融洽,但脖子上这串红色的珍珠确实是全恒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我可以借给你我的所有东西,但却不能让你哪怕是试戴一下这项链的原因。”她顿了一顿,又说,“咱们要拜访的这个家伙的绰号叫做‘奥夏柏’,作为外地人的你这么称呼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我知道了。”朵朵应道,“可是‘奥夏柏’是什么意思呢?”

“直接问他自己吧,奥夏柏是不会介意这个问题的。”说着,她们已经来到了蓝赛法的桌前。这位正在高谈阔论的了不起的人物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看似不留情面实则本性善良;他立刻就发现了一生一熟两位前来朝拜的客人。

没等伊洽开口,蓝赛法就大声说道:“诸位,请允许我打断刚才的话题:一位全恒港独一无二的女士有幸降临敝座!继以‘大规模生产’为主要特征的工业时代后,我们所在的‘复制粘贴’的信息时代中最缺乏的难道不就是‘独特’二字吗?血珍珠·伊洽小姐的‘鲜血中的柔情’相信和她颈上的红色珍珠一样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珍珠不仅圆润可爱,而且能作药用,温柔的性格正和我们的伊洽小姐不谋而合;而她周围的侧近都会由于一些小小的事故而留下无关紧要的伤痕,这又是何等独特的命运!诸位,”看到有的人脸上露出涵义丰富的微笑,他连忙说道,“尽管本人一向说话夸张,但基本事实却绝对不会捏造……就在我和伊洽小姐结识后的第三天,我的右臂就留下一道戒指造成的刮痕!喏!可见一个人名字可以和性格相反,绰号是绝对不会叫错的……”听到这句话,伊洽对朵朵眨了眨眼。“啊!看看神奇的命运又为我们带来了什么?鄙人的冒昧是恒港皆知的,既然我的名声使我不必像有些绅士那样有所保留,我可以请伊洽小姐来为我们介绍一下那位我可以肯定是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的小姐吗?”

“关于我周围发生的事尽管从统计学角度有些难以解释,我相信巧合比您所谓‘神奇的命运’更有说服力。”伊洽一笑,以显示自己的话并没有攻击性。“蓝赛法先生,这位是我在天京结交的好友朵朵;而这位,就是全恒港最知名的清谈家……”

“您好,奥夏柏·蓝赛法先生。”想起伊洽刚才的话,朵朵微笑着抢先说出这个有点让她莫名其妙的名字。“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不仅是第一次参加恒港的假面舞会,更是第一天来到恒港——拜托伊洽的福,我们在天京结识后非常投缘,她邀请我到恒港游玩——认识您非常荣幸。”她彬彬有礼地说。

“哪里,得知鄙人的匪号,这让我不胜荣幸!”果然如伊洽所说,蓝赛法非常高兴。“虽然和天京这座北方名城相比,恒港即使没有‘岛国的褊狭’也不免‘港口城市的琐碎’,但我还是希望您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

“恒港的华丽让我这北方人不免目不暇接;”朵朵还是很好奇,忍不住问,“但是和这么一座奇迹般的港口城市是如何建立起来的相比,我还是更希望首先了解一下‘奥夏柏’这个绰号的由来。希望这不会给您带来让我不安的困扰。”

周围的人们有礼貌地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而且对外来的美丽女孩,人们也抱有浓厚的兴趣。

“哈哈!看我对红色珍珠的评价招致的报应是多么的快!噢,别介意,这只是个玩笑。事实上我很乐意解开您的困扰;而且这些可敬的先生们,”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也有一些来自外地,说说我这个绰号相信不致引起太多的呵欠。”

“噢!我们洗耳恭听。”一位明显来自外地的先生说道。人群中的本地人也带着俏皮的笑意,可见这个问题的确颇为引人兴味。

蓝赛法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我们知道,时间是无情的,一个古代的人在现在不过是一个象征而已。除了越狱外,谁还会知道拉瓦莱特的其它事迹——即使他拥有叱咤风云的一生?当然,其实只要在历史中留下一点痕迹,就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事情了。百年之后蓝赛法这个名字不会有人记得吧,不过我倒是相信还会有个家伙被称为奥夏柏……在古希腊有一个奥夏亚柏力的——哲学家?不,青史留名古希腊人也不都是哲学家——他是一个自称精通咒语的人,事实上这个家伙可能真是一个语言天才。他在一个重病濒死的人床前滔滔不绝地念了一天的咒语,结果病人竟然奇迹般的康复了!为此他成为了一个广受尊敬的‘带回健康的人’。其实奥夏亚柏力的第一个病人,也就是使他成名的那个,用今天的话来说不过是个‘托儿’而已!但和一般的骗子不同,他直到最后都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原因是他的咒语的确是一种不错的心理疗法……这个家伙一生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滔滔不绝地谈话,而今天的我有幸得到了这个绰号。顺便说一下,奥夏柏是奥夏亚柏力的拉丁语念法。”

“原来如此!”朵朵叫道,“这太有趣了!虽然我只是个过客,但我要说,您这个绰号的确是名副其实……不过好在您说的既不是难懂的古代希腊语,也不是杜撰的咒语。”

“希望如此。”伊洽笑着说。

“那么,”朵朵继续道,“可以领教奥夏亚柏力被我打断的神奇咒语吗?”

“不胜荣幸之至!”蓝赛法作了个妩媚的手势,“我正在讲述恒港的一些历史片断……请允许我冒昧地请您,至少是为了我的面子起见,在这里呆上一会儿再走;希望小姐能通过我对恒港有个更深入的认识。”

“她已经有了。”伊洽说了句俏皮话,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我洗耳恭听。”朵朵连忙作出一幅言过其实的表情。“就算是老掉牙的故事也罢,”她暗想,“从这位现代的奥夏柏口中出来的也必定与众不同。”

仿佛是为了报答朵朵的想法,蓝赛法对她微微笑了笑。“诸位,”他对大家说,“继续刚才的话题……‘恒港’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一个事情如果上了年纪,说法就会变得多种多样;比如一个版本就说所谓‘恒港’乃是‘衡港’之误,因为据某个好事者考证,衡港市在鸟瞰之下很像一个天平……这无疑是可笑的:第一,所谓‘很像’只能在飞机上看出——还是借助现代的建筑群,古代的测量根本无法得到类似的效果;第二,我国古代根本就不使用天平作称量工具,‘衡’这个字无论如何和天平扯不上关系。诸如此类的说法,我们称之为‘鸭子’……”

“什么是‘鸭子’?”尽管朵朵知道“不知道就别问”乃是必要的处世之道,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更何况她根本也不是城府很深的人。

“所谓鸭子,原来是一个报界术语,指的是子虚乌有但很像真的的事。传说本杰明·富兰克林就是这种事的始祖;共和国,避雷针,鸭子,是这个伟大的自然科学兼社会科学双料科学家的三大发明。”

“这个我倒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伊洽也感到很好奇。

“富兰克林曾经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黑人少女爱上了一个白人,并且救过一个他的命;可是这个白人为了多得钱,让少女怀孕后再把她卖出去。法庭上黑人少女慷慨激昂,打赢了官司。当时两个著名的百科全书派的作家都把这件事当了真。很久以后富兰克林在另外一个场合承认此事乃是杜撰。这件事曾让一般的学者感到很惭愧。”

“原来如此。”尽管没有人这么说,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这种表情。也有些一贯的怀疑主义者在想,“你说的这些会不会本身就是‘鸭子’呢?”

不过在这种社交场合没必要因为这种无所谓的问题引起争论,况且在清谈方面蓝赛法称得上渊博二字——天知道他这次的确没有说谎,法国人的小说里的确提过这件事。

“回到刚才的话题,”蓝赛法继续说道,职业的清谈家是永远不会跑题的,“正如青山岗昌所说,‘真像永远只有一个’。关于恒港的名称,最可信的来源是这样的,请容我慢慢道来。当费尔南多·麦哲伦到达亚洲和美洲之间的广大海域,充满感激地把它命名为太平洋的时候,航海业还只是处在探索的阶段;真正的航海时代乃是探索未知的时代结束后,海运和每个人的经济利益休戚相关的时候……当著名的航海家阿布克·柯可尼首次来到我们国家时,踏上的就是诸位脚下的这块土地。

“‘这才是真正的港口!’他大叫道,‘这样的位置,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样貌……简直就是自然的港口!’随后,他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说法的不完备,毕竟当时这里只是一个小渔村。他的大副立刻就就此提出了质疑。‘或者纠正一下,’他继续说,‘这将是个真正的港口,而且是个永恒的港口!’这句话立刻被记入了航海日志。

“在此之后,越来越多的航海家认同了柯可尼的意见。我们的这座港口城市从那时起就被他们称为‘永恒的港口’。但众所周知,我们国家在以前一直把南方认为是‘荒蛮之地’,以至于这里到了开始发挥它的历史作用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来自官方的名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使用‘恒港’这个名字呢?这就是‘恒港’的由来。”

“他的确名副其实。”朵朵悄声对伊洽说。

这时,蓝赛法作了一个优雅的姿势,对朵朵邀请道:“朵朵小姐愿意和我共舞吗?”按照习惯,女士如果愿意接受邀请的话就会把自己的假面戴上;但朵朵刚才的样子显然引起了这位奥夏柏的注意,所以他即刻补充道,“也许您不戴面具是为了表现自己随时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这样的人却会理解为您放弃了拒绝的权利。”

“没有的事,”朵朵脸红了,把手递给他,“即使谈话就是您的一切,我也希望您对一个主观上并不愿意造成彼此困惑的外地人口下留情。”

“这个要求我不敢不从。”蓝赛法微微一笑,协起朵朵的手进入舞池。但起舞前恒港的奥夏柏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希望您原谅本地人的小小习惯,朵朵小姐——我不得不说,您的名字很可爱。”说罢,他戴上了一个形状奇特的假面,惹得正在说“哪里,谢谢”的朵朵忍俊不禁。

这位清谈家的假面上只有一张巨大的、仿佛正在侃侃而谈的嘴。

事实证明,让清谈家闭嘴无异于与虎谋皮。朵朵不得不向他解释了自己在天京是如何与伊洽相识,又是如何被邀请来到恒港作客,以及刚到这里就赶上了盛大的假面舞会,又是如何借用了朋友的盛装,但却对假面的作用认识不足,抱着“反正我不是本地人”的观念结果遭到不期待的广泛注意。应该承认,对着一张大嘴谈论这些问题多少有些不自然;但朵朵偷眼看了看周围的骷髅、洋葱和蚯蚓战士,还是不禁暗自感到庆幸。何况蓝赛法毕竟是个绅士,话题绝对不涉及关于隐私的事情。朵朵当然也没有告诉他好友小龙的事——其实,就连伊洽也不知道小龙的情况。其实小龙本来很想跟来的,毕竟繁华度世界知名的恒港对所有北方人——也许是全国——都有着奇妙的吸引力;但最终还是作罢了。“何况我留在天京也很有必要。我想了解情况也可以随时问你。网络毕竟是非常优秀的联系方式。去恒港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自己先去一趟也好。……。”小龙自我宽慰道。

“可是您究竟是干什么的呢?我很想知道社交场合中的清谈家在社会上的位置。”好奇心是一方面,朵朵也不想让话题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这样毕竟太没面子了。而且蓝赛法好像也不是对自己的一切讳莫如深的人。

“说起来,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吗?我的生活方式在某些人眼中也许会被认为是堕落,但我决不会(哪怕有丝毫)考虑他们的意见:我的生活方式就是所谓的‘浪荡子’——不考虑继承家业,花销也不会败家,在能享受的范围内尽情享受;不过除了社交界的清谈家以外,为了不被人认为是彻底堕落的人物,我的正经投身之处是文学。题材吗,主要以神怪小说为主;这样既可以锻炼我的想象力,而且也常需要作一些考据的工作;种种奇妙的典故也可以维持我在社交界的名声……”

“这么说,奥夏柏原来还是沙漠中的苦行者了?”朵朵不无调侃地说,不过立刻就后悔了:一个外地人这么评论,也许会被认为是失礼的。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惭愧的表情。

不过蓝赛法看来倒没有介意。“不错,恒港繁荣背后的贫瘠的精神生活的确使其不愧为‘文华沙漠’的美誉,你不必为自己这居脱口而出的话感到自责;(而且有了一句俏皮话就一定要说出来,这种作风倒使我不免引以为同道。)”他苦笑道,这种表情朵朵通过面具都能感受得到,可见其清谈家的功力。“在下不敢自居苦行者,但略尽微薄之力的意味还是有的。将来也许会写一些相对更严肃一些的东西吧……毕竟现在我还是希望自己得到更深的文化积淀。”

“那么为什么不去旅游呢?在自然的怀抱中难道不能得到真正的诗意吗?”

“伊洽小姐是狂热的旅游爱好者;像她那样的后毕业生(噢那是英语的叫法……我们怎么说来着?研究生对不对?)如果没有一两项能从中得到放松的爱好,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我这样的人就不同啦!何况就我的本性来说,我更喜欢这里的钢筋水泥森林……”

他们就这样轻松地聊着;初到此地的朵朵也因此对恒港有了更深的了解。一曲终了,他们交换了名片道别;令两人莞尔的是,他们的名片都很与众不同:朵朵的名片如我们所知正面只有Dodo二字,背面则是自己的网络寻呼号码、电子邮件和语音信箱;清谈家的名片上则赫然写着:

恒港·Vacuitas·Oshiiaberi·蓝赛法,联系方法:oshiiaberi@hotmail.com或社交场所

“我不能说恒港无奇不有,”朵朵回到自己的座位,对伊洽说,“但我得承认自己的确是大长见识。”

“哎呀!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用意,你当初还有点不愿意呢!”伊洽多少有点夸张地说。“现在我打算带你拜访一位更加难以想象的奇妙(被你感染我也喜欢上这个词了)人物……”

“什么?难道刚才的那位奥夏柏不是只有在恒港才能看到的特色人物吗?”

“当然;但眼下的这位,噢!我敢担保你听到他的头衔就会感兴趣的:吸血鬼研究专家,德修拉·艾礼吾!”

“什么?吸、吸血鬼?!你怎么……啊,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太Cool了!”朵朵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但转眼就变成了好奇而向往。“带我去看看他吧!噢,我知道,我不说你也会的。”她顽皮地笑道。

“哈哈,我看出来了,原来你也是吸血鬼的爱好者!那太巧了!”伊洽自以为看透了朵朵的内心想法,非常得意。

朵朵想申辩几句,但想了想后又改变了主意。

“是的,”她坦率地承认,“你知道,传说吸血鬼对于年轻貌美的女性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使得她们即使被他取走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当然这和吸血鬼本身一样可以归为无稽之谈,但……”

“但却不能不说给人以很奇妙的印象!”伊洽接口道。“不过千万不要当着艾礼吾说什么吸血鬼是无稽之谈之类的话:不,这并不会招致他的不快;相反,他会试图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让你相信吸血鬼的存在。”

“也许那我正是我想得到的结果呢?”朵朵笑着说。

伊洽耸了耸肩。“听着,”她的表情破天荒地变得严肃起来,“对于吸血鬼你有着怎样的兴趣对我来讲并无所谓(尽管我也很欣赏拜伦笔下的鲁斯温爵士一流的人物),但对于艾礼吾来说,我建议你不要对他产生任何好奇心!蓝赛法那样的人虽然不能说是正人君子,但顶多就是个善良的流氓,不会给接近他的人带来麻烦;但艾礼吾,天知道!一个人的绰号不会是白起的:德修拉伯爵也许会把整个世界都拖到黑暗之中!”

“难道你所谓德修拉的那个人周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看着她不同寻常的样子,朵朵好奇地问。

“正相反,我亲爱的朋友。正是因为关于他的一切太过神秘了,看到你这么有兴趣我才感到不安……照理说在现代社会,尤其是恒港这样的大都市中,社交界的名人不会有任何秘密可言;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奇妙,艾礼吾来自哪里?家庭关系如何?作为一个‘吸血鬼专家’,他靠什么生存?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他在别墅区有一幢被称为德修拉公馆的房子,里面装饰奇特,但迄今为止只有年轻漂亮的女子才被邀请过……”

“难道她们都发生了意外?!”朵朵紧张地说。

“当然不是。那样的话早就什么都明白了!政府不会白花这么多钱养着那些警察的。艾礼吾看起来一些正常,何况自己也表明了是个吸血鬼爱好者,因此没有人会对他的特殊趣味质疑;但无论如何,这个人身上的神秘气息使得人们不愿与之过分接近,甚至就连蓝赛法那样的人对于有关他的笑话都三缜其口。但是,唉!也许真的是命运的缘故,很多女孩子都对他神魂颠倒!不是出于爱情,而是收到一种莫名的魔力的蛊惑……而你,”伊洽一览无余地看了朵朵一眼,“看来已经着魔了。我真怕你出什么事……”

“哪有的事!你别瞎预言啦,搞得我心里也怪怪的!”朵朵打了个哈哈,不过没能逃过伊洽的眼睛。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与这个人过分接近,哪怕是仅仅有这个想法。”她说,“好了,让我这个点头之交给他介绍一个将来的密友吧!”

正在这时,被谈论的对象竟然向她们走了过来。伊洽的眼中不禁闪出一丝畏惧的火花,不过当然没有人注意到。朵朵则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个被伊洽不客气地评论过的人物:的确,伊洽莫名的恐惧是有道理的,没有人会比眼前的这位再像吸血伯爵德修拉的了!他身材高挑,肩宽臀窄,但从纤细的手上却可以看出绝不是个孔武有力的人;黑色的晚礼服加上身后血色里面的披风,这种打扮在假面舞会上倒颇为耐看。但是!最令人惊异的,还是这位现代德修拉的面孔!他面色苍白,就像那种在坟墓中沉睡的尸体的皮色;漆黑的瞳孔却好像在燃烧一样,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黑色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身后,谁知道再过上二十年会不会变成德修拉画像中的那种花白呢?不过老实说,如果没有伊洽的那番介绍,朵朵倒要把他认做当世的基督山伯爵;况且除了上面那些吸血鬼特征之外,他那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像刀削出一般的薄嘴唇和刮得发青的微微扬起的下巴使他显得像神道一样俊美。——所有这些使这个了不起的陌生人给朵朵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使德修拉都为之倾倒的血色珍珠使我来到了这里,”他彬彬有礼地说。

“不胜荣幸之至。”伊洽同样有礼貌地回答道。“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来自北方城市天京的朋友朵朵;这位是恒港的吸血鬼研究专家,德修拉·艾礼吾。”

“您好,”艾礼吾首先开口道,“希望我的匪号没有给您带来不愉快的联想?”

“恰恰相反,”朵朵微笑着说,“尽管伊洽小姐已经叮嘱过我不要作班门弄斧的狂徒,我还是忍不住要在您这位专家面前说自己也对吸血鬼之类的故事颇感兴趣。”

“哪里,哪里!世上根本没有官方授权的所谓‘吸血鬼专家’,这只是我自封的头衔——兴趣所在——罢了。不过就我所知伊洽小姐对这种东西便毫无兴趣?”

“噢,这是个多么可怕的误会!”伊洽略有夸张地大声道,“您知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传说吸血鬼只对年轻美貌的女子有着难以言表的吸引力,如果我对吸血鬼毫无兴趣,岂不等于承认自己毫无魅力可言?为此,有必要向您澄清:’Il pover’huomo che non se’n era accorto, andava combattendo, e era morto。”

看到好朋友在掉书袋,朵朵不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不过艾礼吾马上就证明了他自己并不是泛泛之辈。“是啊,”他不动声色地说,“在与传说中的吸血鬼的战斗中死去,但由于战况激烈,自己甚至没有察觉而继续战斗不止的那位英雄理应受到这样的歌颂……”

这时,蓝赛法走了过来。“伯爵先生又在卖弄才情啦!”刻薄鬼打趣道。艾礼吾微微一笑,反倒是伊洽脸上微微一红。然后他转向伊洽,“给老朋友一个面子,共舞一曲如何?”

“非常愿意,”说罢,两个人携手走进舞池。

待两人走后,艾礼吾对朵朵说:“请恕我失陪了,我想休息一下……留在您身边也许会打搅您跳舞的雅兴了,同时也会引起想邀您跳舞的人的误会。”他礼貌地告辞道。

“老实说我也有些累了,”朵朵建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在这里坐坐如何?顺便也让我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被称为‘吸血伯爵’的您对这个问题有着如何独到的见解。”

“非常荣幸。见解谈不上,看得出对这个问题您也很有兴趣,就让咱们共同探讨探讨吧。”

等到伊洽回到她的伙伴身边的时候,艾礼吾站起身来,向她和朵朵有礼貌地鞠了个躬,说道:“不继续打搅两位小姐了,”他转向朵朵,说道,“希望恒港之行能给您留下难忘的回忆。”

“谢谢,再见。”

等他离去后,伊洽忍不住问道:“看你们热火朝天的样子,一定聊得非常投机了?”

朵朵含笑不语。

“在天京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吸血鬼爱好者啊。对狼人有没有兴趣?”伊洽不无讽刺地说。

“狼人、虎人和豹人是吸血鬼的侧近,我亲爱的朋友。”看着伊洽的样子,朵朵决定再开她一个玩笑。不过这种态度被伊洽看穿了,她没有理会,而是佯作不知地问道:“那么你们都谈些什么了呢?”

“无非是些历代典故中出现的关于吸血鬼的传说罢了,他这方面的确渊博得很,让我大长见识。”朵朵坦言道。“不过,”她顽皮地加了一句,“我们订了一个肯定让你不快的约会。”

“难道?!”

“正是!参观德修拉公馆预定中!”

伊洽眼望苍天,伸手对着朵朵,用恒港人的方式,食指和中指并拢划了个十字,摆出一幅悲天悯人的神情,对朵朵说:“愿大蒜与你同在!Amen!”

“噢,我忘了!我还代你答应了咱们一同赴约……”

伊洽终于一拍脑门,说出了自己那句在社交界广为传颂,正在努力改掉的口头禅:“真难搞……”

以前听她说过,因而深知内幕的朵朵不忘再开最后一个玩笑:“女孩子张口就搞不搞的,多难听啊!”

Chapter II Ecarg’s Palace

伊洽的家离歌剧院不远,坐落在恒港的小型别墅区,东方和南方就是上文提到的德修拉公馆所在的别墅区;除了没有别墅区临海的优点以外,顾名思义小型别墅区的房屋规模也要比别墅区为小。所以这两个地点更一般的叫法是海滨别墅区和内陆别墅区,省得直呼“大”、“小”给后者居民的心理上造成负面的影响。其实不管怎么说,在恒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拥有一幢别墅绝对是成功者的象征,其价值是内地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相对海滨别墅区的建筑上不吝工本的奢华,内陆别墅区彼此相似的建筑风格显得颇为朴实;谁能知道这样的一座在内地会变得默默无闻的小楼,能顶得上一个中产阶级百年的薪水呢!朵朵虽然是第一次来到恒港,对这些常识性的知识还是知道的。因此面对伊洽的家,她还是表示了应有的尊敬之情。

进了家门,朵朵一下子倒在床上:“累死了!‘装孙子’这句话的恒港版本应该是‘装淑女’!”

“还说呢!”伊洽白了她一眼,“要不是忙着把你介绍给大家,我也不至于在歌剧院中跑来跑去;现在好了,经过这么一个舞会,在你认识恒港之前恒港已经认识你了。起来!你要歇也别穿着礼服躺着啊!”

对这样的合理化建议,朵朵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整理完毕并洗了个澡后,她整个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对伊洽说:“这么一座大房子只有你一个人住,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

“其实不能说只有我一个人住,只不过父母常常满世界跑贸易,大部分时间只有我自己在家罢了……不过你在天京的大屋不也是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在天京,和在恒港,这本身就是天壤之别!”朵朵摇了摇头。“不过你为什么不雇几个佣人呢?据我所知,在恒港即使是住公寓套房的中产阶级往往也有至少一个佣人啊!当然,佣人差不多都是来自内地的(也许也有来自北方的?)像我这样的小姑娘。这在宏观上也为内地解决了一部分就业问题嘛。”即使是这种事情,朵朵也忍不住开个玩笑。

“那我问你,你的大屋为什么没有雇佣人呢?”正在做皮肤护理的伊洽反问道。

“看着他们我反而嫌烦。”朵朵立刻回答道。

“所以啊!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况且需要做卫生的时候,叫钟点工来便可以了,没必要总请几个人在眼前跑来跑去啊。”

一贯思维活跃的朵朵立刻又把话题扯到了伊洽身上。“哎呀!”她装腔作势地叫道,“看看你自己!仿佛正在做术法的女巫一般!脸上涂满奇怪的药品,双手做着神秘的手势:我原来以为你出自纯天然的面孔原来也是后工业时代的产物!算啦算啦,一直看你这么搞也没什么意思;”为了躲避必然的回击,她连忙站起身来,“我去参观一下红色珍珠的公馆吧!”说着,便迅速地溜出门去。

“愿意跟吸血鬼接近的女人,将来不是受害者便是女巫呢!”伊洽回敬道。为了确认自己的回击有没有命中目标,她又补充道,“你不是说已经累得要死了吗?怎么还有精神到处乱转?”

朵朵果然中计了。“洗了个澡精力就回来啦!”听到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伊洽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糟糕,皮肤护理过程还没有结束呢!看来在‘不苟言笑’这方面,我还要多下点功夫!”她暗暗对自己说。

事实上,今天朵朵乘飞机刚到恒港后,就被在机场接站的伊洽拉进出租车——顺便说一下,传说中遍布恒港的罪犯出租车司机纯属无稽之谈,绝大多数司机都是些成天为了生计满城奔波的可怜人;何况伊洽本人的射击水平也是通过二级射击认证的,这位表面温文尔雅的富家大学生富于幻想,反而盼望大显身手的机会(至今为之这种情况没有发生是她的不幸而且是罪犯的大幸)——然后被强行命令换上了一身盛装,再直接被带往恒港歌剧院。(正如大家所知,在朵朵的一再坚持下才她没有为自己挑选一个假面,而正是这个决定让朵朵一会儿大为后悔。顺便说一下,伊洽的面具是一只可爱的猫咪;这个选择更多是出于对自己形象的考虑而不是兴趣。)整个过程匆匆忙忙,别说伊洽的家,就连恒港歌剧院和整个恒港的印象在朵朵的脑中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不过没关系,反正时间多的是。”朵朵这么对自己说。眼下让自己不虚此行的第一步,就是好好参观一下伊洽的家。

虽然占地面积并无过人之处,伊洽的家确是与众不同。一般的人家大都将这样规模的房屋建成双层的小楼,或是使用所谓“跃层”的设计,会客厅是单层的而起居室是双层的,楼梯就放在客厅之中——总之无论如何,小巧的设计总会给人留下精致的印象。但是伊洽的家却并不如此。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但进入后就会感觉非常开阔,原因是高度和一般双层的房子一样但却只有一层,而且不算厨房卫生间只有五间屋子,每间屋子自然非常客观,特别是客厅,简直就像宏伟的礼拜堂一般。和这种建筑风格相对应,屋子装修材料考究但风格朴素,家具陈设也是如此。看看书房的那高达三米的藏书架吧!再看看卧室中的那张高广大床!家具一律是朴素甚至有些老旧的深棕色,但内行一眼便能看出是质地最好的、通常用来造船的橡木制成。朵朵只是挨个房间大致转了转,就为之深深折服:这样的房子绝不适合那些暴发户;它正是为伊洽那样的人准备的。回到伊洽的卧室后,正在自我护理的白面佳人——朵朵这样嘲笑道——还在对着镜子忙活。

“不要再把话题往这方面扯了,”通过梳妆镜看到朵朵露出不解的神情,伊洽解释道,“我是说你的所谓‘大白脸’让我又一次联想到了你代替我擅自答应的那个不愉快的约会……算了,该说的话我都对你说过了,总而言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噢,别这么认真啊!我说,那不过是个有点怪僻的人罢了……”朵朵连忙道,“算啦算啦!我不过是略有兴趣罢了,干嘛这么认真,如果不是你竭力反对我也许根本就不会这样了呢!不过话说回来,在恒港能有这样一座别墅,真是令人羡慕。”

“我并不是喜欢故作姿态的人,因此老实说你的话让我很高兴。好了,”伊洽站起身来,“睡前工作终于完毕了!让我领着你再好好看看我的家吧!”

伊洽的家属于那种“开门见山”而非“曲径通幽”的设计:打开大门就是气势宏伟的大厅,地毯的颜色把客厅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后半部分的那张巨大的圆桌了,和普通家庭中常见的方桌以及豪华的长桌不同,这张理应给人以奇怪印象的圆桌放在这里却是那么和谐,就好像处在亚瑟王的时代一样。大厅的左右各有两道门,分别处在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圆桌后面还有两道不引人注意的小门,分别通向厨房和小卫生间。客厅左面的第一扇门,也就是前半部分左面的门通向伊洽的起居室兼学习室兼书房——总之就是个人房间,这件房子的后面也有一扇门,和客厅后半部分左面的门一样,都是通向伊洽的卧室。卧室后面有一个带淋浴间的卫生间。右面的格局和左面相似,不过每个房间都大一些罢了。第一间是有巨大书架的书房,后面是伊洽父母的卧室,眼下当作客间使用,朵朵就睡在这里;——朵朵本人是无所谓的,但伊洽过于习惯于独享自己的那张大床,甚至由于这个原因根本就没有住过校。在朵朵家借住的时候,朵朵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床借给她(好在朵朵的床也颇为不小,否则伊洽就只好去星级酒店了),自己只好睡在沙发上。——再后面是一个带有浴缸的卫生间。正如上文所说,整个屋子从建筑风格到陈设,都流露出一种在恒港不多见的庄重的风格。相信没有去过恒港的读者会希望我把篇幅集中到更具恒港风格的地方,因此在此对珍珠公馆就不多做介绍了;其它有兴趣的读者也不必遗憾,伊洽是很好客的,特别是诸位到恒港旅游的话如果跟她提到自己是朵朵的好友,一定会收到她的热情招待。

“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参观完毕,把朵朵带到客间后,伊洽补充道,“其它房间都没有大厅那么高。这是因为它们的上面是一个阁楼,我们一般当作储藏室用——这幢房子没有地下室——客厅的小卫生间里有一个通向阁楼的扶梯,不过搬运东西的话还是要借助两个书房兼起居室——本来把我的学习室布置成书房便成了,可是父亲坚持把自己的起居室布置成书房——中的自动升降装置。我相信你对阁楼是不会感兴趣的,”她眨了眨眼,说了句有点露骨的俏皮话。

“……好吧。”依朵朵的性格本应坚持参观的,但她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打算。“对了,可以使用你的计算机吗?我想为家乡的朋友发一封邮件。”

“什么?!”伊洽大为惊奇,“你好好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充足的睡眠对皮肤是很重要的!”她用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强调道。

“得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发个邮件有什么关系,几分钟的事……”

“好吧!你使用书房的电脑就可以了,我们这里使用CableModem通过有线电视连接网络(海滨别墅区的部分用户和我的学校一样租用卫星上网,速度极快),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或者你愿意在卧室?这里也有一个十、一百兆自适应以太网接口——连卫生间都留有局域网接口,改天咱们可以联机对战电脑游戏,呵呵——用不用把我的笔记本拿过来?”

“不用了,笔记本电脑我自己带着呢。谢谢你啦。”朵朵笑道,“既然你这么看中睡眠这个护肤利器,我也就不耽误你宝贵的睡眠时间啦!晚安!”

“别弄得太晚了,你总喜欢这样……晚安!”伊洽拢了拢头发,走了出去。

朵朵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的行李刚抵达时就被放到了客间——接好电源和网线,把它摆在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位置,然后环顾了一下,捡起一个柔软的枕头垫在身下,然后打开电脑。虽然正如伊洽所说,朵朵素来喜欢晚睡,但今天她确实已经很累了。她上网的目的,就是给远方的小龙发送一条简短的经过加密的消息:

情况颇为顺利,第一天即有所进展。Dodo。

但她不知道,小龙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到这个消息了。

——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压抑。

周围仿佛是永恒的黑暗。

“怎么?”朵朵惊异地发现,眼前竟然出现了自己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女孩在一条黑暗的甬道里无助地向前跑着,她的周围完全被某种难以名状的黑暗气息所包围;可是仔细一看,那个女孩赫然便是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我……我在哪里?那不是我……可,可那就是我!”

极度的惊惶下,朵朵猛然张开了双眼。

虽然挂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朵朵仍然感觉到天已经大亮了。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从那气势宏大的造型和考究的做工可以看出,这显然不是在商店里随处可以买到的庸俗产品,而是专门定做的手工制品。真正的豪华和一般舍不得花大钱又要搞铺张排场的暴发户的区别就在这些地方。——朵朵逐渐回到了正在恒港做客的现实。种种游览计划重新在心中想起,刚才的梦和它带来的不愉快的感受正在逐渐消失。躺在床上让自己的头脑在肆无忌惮的幻想中徜徉了一会儿——这是多么的惬意——朵朵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履行起床后应该履行的所有义务。在隔壁的洗浴间里梳洗完毕后,她换下睡衣,穿上一身休闲装,来到了客厅。朵朵看到,伊洽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正坐在桌旁读一份早报。

“啊,你终于起床啦!”伊洽发现她后,放下报纸,关心地问,“怎么样?在这里睡觉感觉如何?”

“我睡得很好,谢谢。”朵朵突然想到,对了,好像我作了个奇怪的梦来着?印象中似乎不太令人愉快;可是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梦就是这样……算了算了,不管啦。她在桌边坐下,问道,“在我的印象里,恒港电视剧给人的感觉就是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抢劫……当然我知道那纯属瞎掰,不过我还是要请教一下:照你看采用什么形式游览为好?”

“唉,那种东西相信不得。哪里真有满街都是强盗大战便衣警察的地方?至于游览方式嘛,坐出租车肯定不合你意,”看到朵朵点了点头,伊洽继续说,“而我又没有汽车;不过没有关系,恒港的租车行很多的,何况你我都有驾驶执照。虽然人多车也多,但由于城市规划得好,恒港的路况还是满不错的。”

“可是,要是骑自行车的话行吗?”不愧是来自自行车人占有率全国第一的天京,朵朵这样问道。

“这个……应该没问题吧?虽然这里的人更多的是把自行车当成运动器械而不是代步工具……”伊洽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说!哪有人骑自行车旅游的?!还是在恒港这样的现代化大都市!贯穿城市的地下铁路、纵横密布的公交系统,再加上出租车或者干脆自己租车——我知道你有国内通用的A-级驾照——难道不是随便要去哪里都轻而易举吗?老实说,我看不出任何使用自行车的必要……”

“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我亲爱的朋友,”朵朵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如果预先定下了自己旅程的目标,自行车当然如你所说,毫无必要。但是!如果这个目标不存在呢?如果我只是想随便转转,还没有想好我的目标呢?……”

伊洽夸张地耸了耸肩:“怎么!恒港博物馆、尚皇大厦、恒港凤凰电视塔、第七大道、长街市场、恒港歌剧院(哦,这个你去过了;可是在那里欣赏到自己喜欢的演唱家的表演的乐趣,又怎么能错过呢?)、二十四区、各种主题公园和游乐世界……哪里不是需要整整一天——还不见得够——才能领会到个中三味的呢?我记得你说过,你最感兴趣的正是具有特色的地方啊!难道你认为我说的那些地方没有代表性,不能代表恒港的样貌;或者有什么地方更合你的脾胃,而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告诉我呢?”

朵朵连忙摇手道:“哎呀,怎么会误会到这步田地!我能有什么东西瞒着我的向导兼保护人呢?不,我并不是对恒港几乎称得上是标志性的地方有什么旁的见解——哪里有什么比你所说的那些地方更能代表恒港!事实上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这番叠屋摞架的话让伊洽消失了那种莫名的不快——如果有外来人自称比你更加了解和有资格评论你的家乡,这难道不会被看成是过分狂妄的表现吗?而谁又会始终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呢?朵朵接着说:

“但是,”(各位注意,这两个字具有多么丰富的内涵!)“我之所以那样安排我的旅程是有自己的考虑的。的确如你所说,大的方面更能体现城市的精神;但是在我看来,最具特色的还是城市本身——换言之,我更愿意把城市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恒港不像天京那么大,因此我相信用不了太长的时间,我就能把握这个城市的总貌。——到那时再游览你提到的那些地方,不是就像本地人的参观一般吗?这样多有趣!不然,先看完宏大的东西,就不能积沙成塔般地逐步在我头脑中树立起恒港的全面印象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伊洽怀疑地看着朵朵,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对你有所了解,我真要以为你打算借助外来人的身份踩点犯案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吧;你这样的行程安排不是让我这个东道主很为难么?”

“一点也不。不,你没必要陪同;我将一个人独自游览恒港,你只需向我提供必要的信息就可以了。况且这会让我感到更自在一些——因为这样就没有必要因为我私人的奇特兴趣而给我的朋友造成困扰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朵朵补充了一句。

伊洽当然有无数理由要否决这个不通情理的提案。但在她正准备表示自己立场的时候,“铃……”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摇了摇,对朵朵作了个“等会再说但这事没完”的手势,然后慢慢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噢!李老师,您好!有什么事吗?……什么?可是我这里有一点事……我知道……哦?真的?这么说的确机会难得……嗯,我想一想……这个……这样吧,您先稍微等一下,”她按下“暂停”键,转过身对朵朵说:“抛掉不必要的客套,请坦率地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是当真的吗?”

朵朵正不知如何劝说伊洽才好——老实说,站在伊洽的位置上她也很难同意自己提出的那种意见——看得出伊洽肯定是有急事,于是她连忙作严肃状道:“当然。绝对是真的。”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伊洽松开暂停键,“喂?好吧,我这就出发……没问题,没问题……见面再说吧。就这样。……再见。……一会见。”

朵朵看着伊洽,知道她一定会就刚才的电话作出解释的。眼下是假期,朵朵相信她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这样是真正的符合你的心意了呢,还是只是满足了我的需要,”伊洽对朵朵说,“但是眼下我也只能请你原谅我的招待不周了……”(朵朵挥了挥手,表示她是过虑了。)“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是通信专业的研究生,但在实验室里几乎就是一名专业的研究员,同时也是我的导师不可或缺的助手。(我这么说丝毫没有别的意思,啊,你知道的。)一周后有一个我们专业的专家要拜访我的学校,我的导师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为此我们要完成一个因为假期被搁置的项目。我参加的话对导师和我两方面都有好处:一方面,我的导师当然可以找一些旁的人做助手,但我终究对那个项目比较了解——相信如此;另一方面,如果有我参加完成这个项目的话,我就可以从专家那里得到比较大的收获——希望如此。但这样我的时间就不多了,至少没有办法履行我的承诺……”

“得啦!”朵朵笑道,“你哪有过什么承诺……尽管去吧,我相信这对你我都会带来好处。”看到伊洽还有愧疚之意,她补充道:“咳!难道过了这么些日子,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又不是多么具有牺牲精神的人!如果我真的需要的话,我会反过来缠着你陪我呢!”

“谢谢你这么说。不,我已经相信没有我会更遂你的心意;但不管怎么说,有朋自远方来主人却要因为自己的事把朋友冷落一旁多少是件令人难堪的事……不过,算啦!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朵朵!起码我每天晚上有时间,可以回家的。”

“至于吃饭,我也愿意把它列为‘城市整体’的一部分,因此你不用担心。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我害怕不在家用餐会引起你的不快呢。”朵朵接着说。看到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朵朵感到很高兴;伊洽也认识到了这样的确符合客人的意愿,于是也就释然了。接下来,两位朋友商定了这段时间内如何料理生活起居等问题,并把诸如出入钥匙之类的事情作了安排;然后伊洽拿了需要的东西,匆匆忙忙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祝你工作顺利!再见!”朵朵向她告别。后者则一边上车一边苦笑道:

“唉,我竟然要来自北方的客人送别!人们说书读的越多就离生活越远,如今我自己为这种理论作了绝佳的注脚……对了,不要把这事告诉蓝赛法之类的人!”她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这样叮嘱道。“把客人留下自己去做实验,这事说出来太丢人了……再见!”

没等朵朵答应,出租车便绝尘而去。

“好了,一切顺利。现在我该开始我的奇妙冒险了。”

Chapter III Dark Origin

故事进行到现在,如果还是机械地跟踪朵朵的行动的话,恐怕会有卖关子的嫌疑。为什么她非要坚持自己一个人游览整个恒港呢?为什么她对普通街道的兴趣要大于那些经典的地方呢?正如大家所见,她的不知所谓的理论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而且,朵朵为什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喜欢谈论吸血鬼的怪人有着浓厚的兴趣,甚至不顾老朋友的劝阻,坚持与之会见乃至应邀拜访呢?这些问题如果不说明的话,恐怕会让读者产生不必要的困扰,甚至会把这本小说当作悬念小说或者侦探故事之类的作品。因此有必要对朵朵恒港之行的真正目的加以解释。这部分说来话长,不过可以事先告诉诸位,她绝不是一位单纯喜欢旅游的观光客。

朵朵和伊洽的相识是在几个月以前的春假,那时前往天京旅游的伊洽碰巧结识了朵朵,一起度过了几周的美好时光;然后她邀请朵朵在暑假的时候到恒港旅游,后者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但事情的真正起源要追溯到一年前。那时朵朵结识了一个叫做吕西安的男青年,那是一个暂时在天京工作的埃及人。小伙子一表人材,风趣幽默,而且家境殷实;他来我国工作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对我国的风土人情有个了解。(他的见地比朵朵的“通过整体性了解城市”还要彻底,乃是“通过融入一个社会来全面认识它”。)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和朵朵作了彼此的情人;于是吕西安决定带朵朵回国,原因是朵朵希望到埃及旅游一番。他了结了在天京的一切事务,带着朵朵回到了祖国;但是没有和家庭取得联系,两人成天游玩为乐。——当然,吕西安就是朵朵的挚友小龙没有随行的原因,照理说朵朵和小龙应该是形影不离的(事实上这段时间也是朵朵和小龙自结识以来不多的一次分离)。恰好那时小龙也有一件事要应付,因此也没有太怎么抱怨。

吕西安和朵朵本来正在计划埃及游览完毕后的去向的。在开罗,这一天晚上,他们在回居住的酒店的途中还在商量这个问题;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发生了意外。

当时,朵朵他们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中,如前所说正在议论几天后的去处;当他们走近一盏街灯的时候,三个在灯下正在低声谈话的神色古怪的家伙应了上来。

“二位漂亮的年轻人,晚上好啊!”中间的那个说道。他的发音显得很古怪,就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的声音一般;但相比之下,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一张呆板的面具覆盖着他的脸,其他两个人也是如此——这就是他们的神色远远看来非常不自然的原因。“奇怪的强盗。”朵朵和吕西安不约而同地想。

朵朵向前踏了一步,同时吕西安突然转过身。身后果然有两个同样戴面具的人从黑暗中出现并悄悄接近;看到吕西安料到了他们的行动,先前说话的那个人又开口道:“感觉很敏锐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后面有人的,但这样也好,省得把你们打昏的麻烦了。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吧。”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单调,没有一点显得惊讶的表示。

吕西安冷笑了一下,迅速地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柄上好消音器的手枪。掏出这么长的枪,动作也十分迅速,可见射击这方面他绝对不是个外行。“哼……强盗把自己暴露在灯光之下,便是冒着被人远远避开的危险;肯这样做八成有什么别的打算。这个告诉你也是无妨;但是,别以为我们会答应你的愚蠢要求。”他威胁性地晃了晃枪。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始终背对着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注视着眼前这两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他相信,他们的威胁恐怕反而更大。

“得了吧,小伙子。”那个人继续说道,“尽管看上去你的动作是那么的矫健灵活,但你先掏枪反而证明了自己的心虚:你想威胁我们!这本身就说明了你心中的恐惧……看看你身后的这位姑娘吧,她默默地两腿分开,把手微微上提,好像在说:我什么都不用说,但是只要掏出武器,你们立刻就得倒下!如果你也是这么做的话,老实说,我们也真不知怎样才好;但你的情虚给了我们机会!对一个内心恐惧的家伙,我要说:的确,你可以先开枪,那样确实有可能取胜;但看得出你不像这位姑娘一样有着充分的准备,你是个善良的人,因此你不会这样做的。因此我们就可以先开枪。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行动,也正说明了我们的自信:你们可以击倒我们中的四个,但剩下的一个肯定会把你们送进天国!好好想想吧!你害怕,因此你会相信我的!”

这种长篇大论出自这样一种令人烦躁的嗓音之中,显得格外刺耳;但朵朵的神色丝毫没有改变。但与此相反,吕西安的额角开始冒汗了:朵朵虽然不知道这个,但却可以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朵朵不得不低声说:

“别激动!如果你紧张的话,即使先出手也占不到上风!”

那头目的目的,朵朵看得再清楚不过了:把一切都摆在表明,唯一的目的就是加大压力!本来,摆出一副神神秘秘面孔的话,还有可能取得僵持的均势(如果对手看不出,硬要动粗的话,正说明他们是外行,可以轻松取胜);但是!由于吕西安缺乏战斗经验,心中先是有了恐惧的念头,结果被对手抓住了机会。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吕西安平静下来,这样才有可能重新抓住机会。

但看得出对方也是行家,绝对不会留给他们这种机会的。“好好考虑考虑吧……不管怎么样,如果交手的话肯定两败俱伤;而跟我们走,相信我,不会有危险的。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我们跟你们走就是。”朵朵忽然说。

她作出这样的决定,看似荒唐,其实出自深思熟虑:当然不是基于什么“两败俱伤”的想法,这种场合一旦动手,就是你死我活的恶斗,怎么能考虑自己的安危呢?但吕西安的心理才是真正的问题!吕西安先是恐惧,又被人激动,心理落差过大,看似没什么可实际上等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这种情况下他就是一个累赘!朵朵即使有把握同时对付五个人,有他在也绝对没有取胜的可能!何况对手底细尚未透露,开战的话不是打无把握之仗,而是等同于自取灭亡;而吕西安经过这种风浪,如果换一个环境,即使客观条件再糟糕情势也反而有利!朵朵根本不认为跟那些人走“不会有危险”——这样的行家出马,小孩子也看得出必有大阵势在后面;但眼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她也的确有点好奇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吕西安不愧是朵朵的情人,虽然情况一触即发时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但眼下已经恢复了动脑能力。他完全理解朵朵的用意;相信假以时间,他的战斗力也能恢复正常。于是他向前几步,走过那两个人,然后转过身。

“暂且答应你们的要求,看看你们有什么打算。咱们就这样走吧,省得你们在后面给我们来一下子!带路吧!”这无疑也是能让对手接受的最安全的方式,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朵朵不禁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赞赏的目光。

“好吧,”头目说道,“废话不说;总之我担保你们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头目在前引路,两个人在朵朵左右,两个人在朵朵身后;后面还跟着吕西安(他已经把枪放回去了,这样再次掏枪的时候他便会变成另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一行人在开罗的街道中转来转去。——然而朵朵如果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的话,她一定不会作出这个决定!——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幢大屋面前。黑暗中,它就像一只巨兽一样,宁静然而威严地镇守在那里。

头目回过头,作了个“请”的手势。

“你能不能把那个蹩脚的面具摘了?”朵朵实在忍不住了。这五个人几乎等于把她包围了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虽然说不出,但总之非常不自然;被敌人包围虽然很紧张,但朵朵自信还是能承受得了——这也是她让吕西安殿后的原因之一——但是!丝毫感觉不到对手的敌意!这种情况下,她的好奇心反而被调动了起来。当然,朵朵明白这样是不对的;但自己的直觉有明明感觉不到危机在哪里。因此她对自己很不满意,于是便讥刺对方一下。

“现在不行,一会儿就可以了。”意料之中的答复。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简短的对话中,朵朵的心态已经恢复了平静;即使一会儿要面对整支部队,她也会面不改容的。——不过当然大屋里当然不会有整支部队等着她。

大门缓缓打开后,眼前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大厅;几乎毫无装饰,所有的陈设都是石制的台子、柜子之类。大门直通的是大厅中间的一条铺着玄色地毯的通径,两边摇曳着几十支黯淡的火炬——不知为什么,它们燃烧得简直可以用“有气无力”来形容!通径直面一扇巨大的门,门上画着一只巨大的蝙蝠。看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情景,朵朵禁不住微微一颤;她似乎感觉到,这大屋里潜伏着极大的危险。

“虽然理智告诉我‘没什么’,——谁会想到不动干戈把我们请去的家伙竟会如此恐怖呢?——但是!当时我的确感到很大的压力,就像站在涨潮前的大海一般!就像面临燃烧的球型闪电一般!那一瞬间,我几乎认为前往那里是个最大的错误,几乎就要立刻和那些家伙懂起手来……”事后,回到天京的家,她对小龙这么说道。

“老话说,完全按照直觉行动的人即使不能说是正确的,至少也是幸福的。冷静而理智的判断也会有失效的时候,这也是保不准的事情。”小龙一览无余地说。

“唉……可是当时谁会知道呢?我们还是踏进了那扇大门……”

进入大厅后,大门在身后“咣”地一声关掉了。奇怪的是火炬丝毫没有因此而闪动,——来自黑暗的火焰!朵朵当时竟然这么想着。他们保持着那种稳定的一三二一阵形,在通径上缓缓地走向那扇终点的门——蝙蝠在奈尔河流域的某些传说中被认为是把灵魂带往另一个世界的使者;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一片黑暗,隐约是一面黑色的锦帘挡住了视线。朵朵倒没为此抗议,要看不见反正大家都看不见;至于黑暗中演习好了的暗算,朵朵也不认为他们有什么胜算。毕竟关键时刻“感觉”比“视觉”来得更为直接。

但对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走进这黑暗的房间后,这次门是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所有人也因此陷入了黑暗之中。这时,头目那令人不舒服的语音又在前方响了起来:

“人类总是喜欢光明的……至少为了这位可爱的小姐,”他的语调忽然为之一变,“开灯吧!”

——“怎么也应该是‘光明降临吧’一类的话才有意思啊?”小龙事后这么调侃道。但确实!尽管现实的戏剧性丝毫不下于戏剧本身,华而不实的措辞在真正千钧一发的场合并不多见。眼下这事就是明证!谁能想到这么一句开场白竟然引发了如此奇妙的事件?

突然!

黑色锦帘后面蓦地变得异常明亮;看得出这是个很厚的帘子,但还是遮挡不住后面的光华。帘子随即被拉开了,于是整间屋子都充裕着光明。造就这种异乎寻常的现象的原因很简单:标准立方体的屋子的十二条棱就是十二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的灯;它们的亮度虽然不高,但整间屋子的四壁和屋顶,甚至还有地板都是巨大的镜子!柔和的灯光经过镜子无数次的反射把整间屋子照得就像白昼一样——饶是朵朵和吕西安见多识广,这种不同寻常的设计也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身边的那五个人向前走去,直到屋子另一段的一个人的身边才停了下来。朵朵和吕西安这才注意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的抬起头;顿时,整间屋子不同寻常的布置全部显得黯淡无光了——

那个人皮肤就像岩石一样苍白而冷峻,只在肩上和腰间披着一条白色的轻纱,除此之外身上不着寸缕;但这丝毫不会给人不自然的感受,因为他强壮而健美的躯体是那样的和谐和充满美感,简直就像一座希腊雕塑一样!他的头发也是灰白颜色,大约有一尺长,自然而略有卷曲地垂了下来;五官就像希腊神道一般俊美,黑色的瞳孔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样。他“啪”地合上手中的书,顺手放在右手边的台子上;朵朵和吕西安这才发现台子的存在。仔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屋子并不是向第一眼看上去那样空无一物,只不过屋里的陈设表面也是镜子,因此不太容易看出来罢了。

“欢迎来到我的大屋,”这个神秘的人说道,“二位不必奇怪。从血统上来讲我并不是本地人,但开罗这个古老的地方正是我喜欢的地方。我的名字是奥迪·奥德纳伯,请称呼我奥迪就可以了。”和他那戴着面具的下属显然不同,奥迪的音调就像催眠师一般,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

和大多数动物不同,人类分辨同伴主要是靠面孔而不是气味;嗅觉不很发达是一部分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人类面孔不同个体的差异比别的动物通常要大得多。比如有些人说话时会露出上面那排牙甚至牙龈;而有些人则会露出下面那排牙。当然也有话不露齿的人。奥迪就属于第一种人。在他说话的时候,朵朵发现他的犬齿要比常人长出一半左右;她的心里不觉一动。

“奥德纳伯先生,”朵朵没有理会他那番套近乎的话,“尽管和您的彬彬有礼相比我会显得失礼,我还是要请教您:您把我们‘邀请’到这里,”她特别强调了那两个字,表示它们包含的绝不只是字面的意味,“到底是什么原因?!”

奥迪的脸上似乎闪过一种表示惊奇的表情,但马上就消失了:“问得好!”他一步步向前缓缓走来,同时伸出手,作了个妩媚的手势,“请上前几步,容我给您慢慢解释……”

一种突然而来的莫名的危机感使朵朵反而后退了一步!吕西安仿佛也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气氛,但他没有后退,而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后,健步向奥迪走去!这说明他经过刚才的那番兵不血刃的心理战,已经把恐惧深深埋在了心里;现在的他已经兼备了理智与勇气:危机中人的心理往往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成长!眼下吕西安的情形便是如此!朵朵不禁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奥迪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种奇怪的惊讶之色。他在大约屋子中间的地方站定了。

“怎么,”他对吕西安说,“你这是干什么?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否则你立刻就要……”

“够了。”吕西安在他面前二米左右的地方站定,“我不管你是谁或者要做什么。我不妨告诉你,如果刚才不是我犯下错误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而既然来了,也感觉到了这里隐藏的危险,(不用假装啦!谁都感觉得到你们的恶意!)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告诉你我的态度:赶快告诉我们你的真正目的!否则……只有一种可能。”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下腰,双手上提,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的确!这是他当时所能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小龙不禁称赞道:“如果对手没有或者表面上没有武器的话,两米的确是最合适的距离……单纯使用拳头的话,射程大概只有一米多一点;而且我相信他也对袖箭、机关之类的东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错,”朵朵补充说,“而且他说的话也很得体,不把威胁说出口更是让对方难以掌握自己的底牌。看到奥迪显得有些自大的样子,当时我也以为局面对我们比较有利。”

“所以我想不通他们还有什么棋走!难道吕西安那个小子只是装腔作势,其实还是个当不起压力的家伙?”

“绝不是!”朵朵断然否定,“看得出,我同意跟那帮人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静下心了……忘了跟你说了,他已经默默地把消音器拔了下来;这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她长叹一声,“奥迪!唉……最致命的地错误就是低估对手的实力;而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犯的正是这个错误……”

奥迪沉下脸:“就姑且把你刚才的那番话作为挑战吧!小伙子,我接受你的挑战!”他顿了一顿,道,“有道是客随主便,在这里没有你提要求的道理:那个姑娘上来,我要对她做出解释;而对你,”他轻蔑地一笑,“你已经死定了……但是,我还是可以让你先拔枪:我看得出你是使用手枪的。”

实在看不透对手的意图!难道只是个自大狂?还是他并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因为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胜算!吕西安和朵朵的心中都同时转了几百个念头,但眼下吕西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拔枪,射击!

“砰!”

“啊!这,这……”朵朵忍不住大叫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她看得清清楚楚:吕西安拔枪的时候奥迪就像外行一样一动不动;但刹那间他便开始起动:整个人的速度竟然比吕西安单纯移动手臂的速度还要快!靠着这种神奇的速度,在吕西安拔出枪对准他的同时,他欺进到吕西安的一米之内,伸出的右手已经触及到了吕西安的颈部大动脉!

应该说吕西安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手竟能如此行动!本以为袭击会来自其它方位,因此把躲避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到奥迪身上,导致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完了!”吕西安绝望地想,“这家伙太危险了!但是我要给他致命一击!”于是他尽可能地身子后仰,顺势调整好了枪口的角度,一枪正中奥迪的心脏!

但奥迪的手指就像子弹一样精确,一下子插中吕西安的颈部大动脉!而且还贯穿了咽喉!吕西安一下子丧失了力气,持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但他心中的惊惧已非语言所能形容!从他的眼神中谁都可以读出六个大字: 你·怎·么·还·不·死?!

是的!奥迪没有死!尽管心脏被准确地击中,但他却没有死!他的食指和中指还是准确而有力地插在吕西安的颈中!而且按理说,对他那样肌肉发达的人,子弹的“喇叭口效应”应该表现得非常明显才对;换言之,子弹穿出的时候应该在他后背造成一个极大的伤口!但子弹就像射穿了一张白纸一样,只留下来一个半径不到一厘米的弹孔;然后“叮”地一声撞在房屋另一段的镜子上。

朵朵被彻底震惊了。她的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五个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吕西安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知道,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着:“这家伙不是人……远远超越了人类……朵朵,你不会取胜的……快跑吧!离开这个大屋!离开开罗!离开埃及!身为人类没有取胜的希望……”

奥迪泰然自若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一股血箭喷薄而出。吕西安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吕西安死亡!!

但奥迪一把抓住吕西安正在向后倒去的身体,张开嘴让吕西安的血射入他的口中!吕西安逐渐变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但奥迪的伤口却以惊人的速度收口、愈合,他的胸口不一会儿便完好如初了。

这时吕西安的血压已经不如以让血喷涌而出了。奥迪揪住他领子的手伸出一个手指堵住伤口,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奥迪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朵朵丝毫没有动弹。看着情人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感情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来到这个不详的大屋!让吕西安面对明显可疑的对手!而理智则告诉她,面对这样的对手,一切抵抗的企图全部徒劳,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待渺茫的机会……

所以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奥迪。后者几乎要把她看成是一个绝对冷酷无情的人;她没有做任何事,透露了她思想的秘密的,只有不期然掉下的两粒泪珠。

但仅此而已。朵朵还是一动不动。

奥迪抬起手,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说道:“好了,小姐;现在没有必要假装了。没错,如你所想,我已经不是人类了——虽然我曾经是;而且我要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因为我的命运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是么?”朵朵不无讽刺地反问了一句。

“并不完全如此。”奥迪庄重地回答,“不……关键问题在于你对我的态度让我十分迷惑……如你所见,再没有比‘吸血鬼’这个词更恰当的说法称呼我了;是的,我就是一个吸血鬼!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德修拉!”

尽管朵朵自己也隐约地这么想过,但奥迪自己的这番声明还是让她为之一颤。

“是的,”奥迪继续说,“你知道,在传说中,吸血鬼对女性有着致命的魅力;而事实也却是如此……我的手下们强行带来的猎物,无论当初是多么惊惶失措,只要一见到我,立刻就会变得俯首帖耳,仿佛被催眠一般;被我吸血的时候,她们的眼中会流露出狂热的神情,就像是整个人生得到了解答……而在那之后,我的手下便会分享她的尸体和她的男伴(如果有的话)。是的,我也许是邪恶的恶魔,但至少我能让成为我猎物的女性得到真正的安息——安心死去……”

朵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尽管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但朵朵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但是!”奥迪抬起手,指着朵朵道:“你却不同!我的或许具有魔性的魅力,对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性却失去了作用!为此我改变了自己的习惯:我吸取了你的同伴的血;我希望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对自己的了解并不多……”

“我为什么要帮你弄清这些呢?”朵朵问道,“毫无疑问你需要我的帮助;但虽然在你的控制之下,我也没有这种不合常理的义务。”

“不,你需要。”奥迪冷冷地说,“为什么呢?你的同伴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既然我的魅力对你没有作用,那么你在这里就注定只能得到恐惧……是的,恐惧!因为身为吸血鬼的我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因此如果对你来说我不是神的话,那注定便会是主宰你命运的恶魔!这么说吧,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便是成为我的食物;第二,就是静静地听我讲述自己的故事。如果你能帮我理出一些头绪,或者给我什么启发的话,我便会让你活下去……虽然不会放你走,但至少给了你逃走或是什么的机会。只有这两条道路!赶快作出决定吧!”

这种选择乍看起来就像是问人要吃热狗还是大便(:Hot $hit:)一样。排除徇情的无聊做法,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不过这并不重要;经过奥迪威吓性质开导,朵朵已经完全从失去情人的悲痛中清醒了。不,或许应该说她已经把悲痛、恐惧等只能给人带来判断错误的负面情绪推到了心里的最深处!要缅怀的东西可以以后再说,眼前的关键在于活下去!面对“远远超过人类”的超出常识的生物,朵朵心里没有恐惧,而是充满了迎难而上的斗志!

在这满是镜子的房间,吕西安死前的所有表情当然都落在了朵朵的眼里。他的坚强,他的绝望,以及他死前那一瞬的眼神;将悲痛断然抛弃的朵朵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他当时的想法一定是“逃走”……但是!对手是空前的!他不仅具有压倒性的力量,而且也是个没有破绽的对手。不过从他刚才的话中,朵朵总算找到了他的弱点,那就是对自身的好奇!他并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他的行动具有试验自己极限的性质……将自己的一切坦诚相告!这无疑表明了他的极度自信,但反过来说,只要让他的自信变成自负,朵朵就有了希望了么?朵朵看得很清楚:就算接受奥迪的建议,她也绝对没有可能被哪怕是暂时的放过;那种许诺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但是那却有可能带给朵朵机会!朵朵现在需要的不是虚无飘渺的运气,而是机会!眼下难道不是丝毫看不到机会的吗?难道要使用大蒜或者十字架来驱魔吗?这太可笑了。不,只有接受他的条件,同时还要让他相信自己已经相信了他的承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渺茫的机会。于是朵朵调整好自己的全部情绪,用一种已经有八分相信但还有些许怀疑,又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的语调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那样吗?”

“当然。如果你合作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暂时的人身安全。”

既然做出了这种强者的保证,看来奥迪没有什么戒心——当然也是因为局面对他太有优势了。朵朵做出一副虽然怀疑但又不得不相信,因而听天由命的表情说:“好吧!那你就说吧!我会好好研究的。”

“也为了你自己!好吧,让我仔细说给你听吧……可是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丝毫不担心朵朵有什么异动的奥迪问。

“结果我已经看到了;还是从头说起吧。”朵朵答道。

“不错。好吧……事情的开始并不远,只有二十年的时间……”

Chapter IV Conversation

“什么?!”尽管明知应该尽量不发表自己的真正想法,朵朵还是忍不住说,“可是恕我直言,看起来你至多只有……二十多岁啊?”

“慢慢听罢;会有很多超越常识的,让你惊奇的事……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二十年前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至于我作为人类时候的具体身份,我不能告诉你;而且也无关紧要。你只要知道我那时是个四十岁的普通工人左右就好了……”

朵朵做了个表示惊讶的手势。

“是的,四十岁;而且相貌和身体特征跟现在大不相同。总之那时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说过我本不是本地人。但二十年前我就来到了开罗。在这里,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个古老的指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指环的真正价值,只是出于兴趣才戴着它。

”但是有一天,至今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戴指环的中指突然有一种被针扎似的感觉;我连忙褪下指环,结果发现戴着指环的那个地方有两个难以识别的伤口,就好像被毒蛇咬伤的一样!我非常害怕,就把指环远远地抛掉了。

“但是当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在随后的几天中,我似乎变得有点迟钝,我以为是我老了的缘故,还感叹了一阵生命苦短;但一个月后,我持续发起了低烧。于是我为自己准备了一些食物,打算在居住的地下室里休息几天。

“但就在当天,我就一睡未起。恍惚中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直到现在那些幻象还时有出现打扰着我;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准备的食物全部坏掉了,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非常不自然。于是我连忙打开枕边的收音机听了听广播:原来我已经沉睡了半个月之久!

“‘我要死掉了,’当时我这么想着。但是我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动!我感到身体似乎有些异样,于是连忙走到一面镜子前,结果吃惊地发现我竟然好像老了十岁,不,简直就像老了二十岁一样!我的脸上布满皱纹,我的健壮的身体就像干瘪了一样;最可怕的,是我的头发全部变成了灰白色!

“‘我得了疾病吗?’我问自己,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疾病。特别是,尽管我就像一具活尸一样,我的行动还是很敏捷,头脑也很清醒;‘不管怎么说我得吃点东西。’我对自己说。但是看着发霉的面包等事物,我怎么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些东西。

“正在我专心思考的时候,我的房东正好来到地下室里。那是个和善的小老头,没什么嗜好,和他的老婆还有女儿女婿住在一起。把地下室出租显然表明了他家的经济不太宽裕。需要说明一下,他并不是因为一直没有看到我而感到奇怪;那样他早就应该下来,并发现昏睡的我了。事实上我的生活非常没有规律,因此他不会对我的怪异行为感到丝毫好奇;那天恰巧是收房租的日子罢了。每月的那一天晚上我都会在那里的,因此我相信当时已经是夜里了。当然我刚才听过的晚间节目也向我表明了这一点。

“他叫着我的名字;突然,我感觉到一种冲动。本能!正是这种无法解释的本能用最简介的方式告诉了我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向他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紧紧地抱着他,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事实上我相信我的全力一搂已经让他断了气——同时一下子咬在他的脖子上。我在一瞬间就吸干了他的血。

“‘不够!还不够!’得到了我向往以久的东西,(可以想象,在我沉睡的日子,我的本能一直在呼唤!)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我知道了我需要什么!于是我冲了上去,洗干了房东一家所有人的血。当然,我干得十分干净利索,没有让他们发出一声惊叫就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干完了这一切,我终于感到松弛了下来。我感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于是我又照了照镜子,结果发现了现在这副模样。我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我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就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当时我以为这是自己受了诅咒的结果;后来,经过思考,我才认识到是那枚戒指起的作用。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开始。”

说完了这些,奥迪停了下来;看得出,即使是他这样的强者,回忆起过去也令自己感到很迷茫。

但朵朵已经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样奇妙的命运,照理只能出现在幻想中的情节,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过……是的,还有一个“不过”:小龙的存在,仔细想想不是一样不思议吗?对了,小龙!至少我还要回到小龙身边……她想。于是她迅速开始考虑起整个事情来。

“我觉得,有必要搞清楚事情的真正起因!”朵朵觉得这时自己有义务说点什么。“你真的认为一枚戒指是整个事情的开始吗?”

“不错。”奥迪等待的很显然就是这种情景,“我上百次地回忆当时的情况,连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指环!只有那枚指环才有可能是事情的起因!何况还有细小的伤口……可惜我实在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个伤口了。但这并不能否认整个结论。”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是中了诅咒之类的东西呢?”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这么说吧,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工作也是动手的成分大于动脑;当时的我只能说是一个有着几分蛮力的汉子,智力水平可以说很一般(这还是客气的说法)。但变成吸血鬼之后,我的智能得到了飞跃!我开始考虑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那些以后不提,至少可以先告诉你,我已经明白了事物之间有着普遍联系的道理……‘结果’必然是由一个或者几个‘原因’引出的!想撒尿的话一定是因为膀胱收到刺激!触电一定是因为电压存在!同样的道理,癌症一定是因为外界的致癌因素和通过遗传得到的基因!没人动过的表停止运动一定是因为电池能量不足或者内部积尘或者零件老化!我变成吸血鬼,也决不会是被诅咒或是什么无法分析的因素,而是指环造成的伤口的作用!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伤口能带来什么?当然是被病毒感染的机会!因此我认为,一种目前不为人类所知的造成人类机体异化的病毒,就是造成我身上惊人变化的真正原因!”

朵朵再一次被震惊了。尽管事先已经估计到了对手的实力,她还是为他清晰的思路、过人的智慧而惶然:这样的对手!不仅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也拥有善于思考的头脑!要怎样才能打败!到底要怎样的机会才能把他打败!难道只有寄希望于运气了吗?朵朵简直要绝望了;幸好她朵朵的字典里没有“绝望”这个词!她丝毫没有把上面那番念头表现在脸上,而是冷静地说:

“你说的也许真是事实;但我要提醒你,即使真的存在那种(该诅咒的!朵朵情不自禁地想)病毒,它也绝非没有为人所知!你就没有想过,携带病毒的那枚指环是由谁制造出来的吗?”

“完全正确。我那句话应该说成‘不为现代人所知’……从它的做工上很难找到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文明的痕迹,甚至于我简直无法回忆起它的样貌。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追寻指环的来历没什么意义:不是它的来历本身没有意义,而是对我来讲不可能追寻它的来历。”

“不过至少可以假定这个世界上还有其它吸血鬼的存在。”朵朵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禁不寒而栗。不过她说出的话却是:“的确,对你来说我相信关于你自身就有很多值得自己研究的地方——无数人类中的精英研究自身研究了几千年(虽然系统研究不过几百年时间),尚有许多不解之谜;何况孤军奋战的你呢?”

“话虽如此,但也未必。”奥迪道,“不,我智能的因素并没有考虑在内。正如你所说,人类中的精英——譬如你!我深刻感受到这一点!和你商量这种问题不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就是我将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具备了前人的知识和精巧的仪器都不能了解生命的奥妙;但我要研究的问题要简单地多。我的脱氧核糖核酸的结构?那些东西当然没有必要了解。”

“二十年的时间……那么你的研究已经差不多了吧?”

“嗯。让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吧。你会了解一切的。

“杀死房东一家的当晚,我就制定了我初步的行动计划。无论如何,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合适的地方还有安适的环境来弄清楚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需要一样东西——金钱!有了钱就有了这一切!基督山伯爵身上发生的事情,在我身上也可以重演;何况我需要的只是隐居,并不是制造出一个莫须有的过去……这就是我当时的打算。

“而要做到这一点,平静的生活是必须的。如果我一走了之,两天之内房东一家的尸体便会被发现,死亡时间也会被推断出来;然后便会根据脚印等没法完全消灭的痕迹推断出凶手的身材和其它一些特征,全开罗两天前突然出现的可疑人物一个一个地被调查……不,这太可笑了。而避免这一切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处理好尸体就行了。在法律意义上失踪和死亡是大不相同的,何况是在大城市中;他们调查清楚(或者自认为调查清楚)需要多少时间?一个月?半年?永远?而我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够了。

“至于如何处理尸体,相信你也清楚,这完全不成问题:尤其是对我来说。我的力量非常强大,在黑暗中看东西也和白昼一样清楚;一个晚上能干出多少事情?我徒手破坏了地下室的所有地面,把所有的土地都翻了一尺,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挖了一个半径一尺、深四米多的深坑(老实说这简直比把整间屋子掘地三尺还困难),把四具干尸撕成碎片,一股脑地把它们深埋起来。最后我把地面整理好,将屋子打扫完毕,然后拿了一些供我平安生活一段时间的钱和衣物,在深夜离开了那间屋子。我相信,即使有人起了疑心进而进行检查的话,有翻动痕迹的土地也会被决不会被认为是埋骨之所,除非他们把整个地下室挖个底朝天——那样的话光是挖出来的土他们都没法处理。地下室的门太小了。而事实是直到我有了钱后派人买下那幢房子,那桩失踪案也还是个不解之谜。

“在离开的时候,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远超人类的体能:我的弹跳力和柔韧度可以使我在房顶间跳跃前进!高处落下也毫发无损!因此我可以毫无痕迹地离开那里,并以外国人的身份到一家酒店投宿。既然没人打搅,我很容易便能筹集到我需要的资金。没人会怀疑一个成天呆在酒店的人和几桩离奇的入室抢劫以及银行抢劫案有关,只需说出几个细节就能明白我的处境:我全靠酒店五楼的窗户出入,而且徒手破坏房屋的锁、门窗甚至墙壁。

“除了金钱以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找一个可靠的代理人。最终我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他是一个恶棍,一个好逸恶劳的家伙;他身体强壮,身手矫健,头脑灵活,办事不择手段。他毫无忠诚的概念,被黑帮中名声很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我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后便发誓对我效忠;我对他的许诺,便是一切安顿下来之后,让他得到我的血——吸血鬼的、不洁的、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血。我从那时便发现,作为吸血鬼的我,对于恶人具有难以言传的魔性魅力。”

“女性和恶人……”朵朵思考着,“我明白了。你的所谓致命的吸引力的实质,我完全明白了。”

“什么?”奥迪有些不解,“你指的是……?”

“如果你需要我解开的是这个谜的话!我便完全可以给你解答!”朵朵道,“你的魔性魅力为什么在恶人和女性身上能得到如此强的反响,就算为你牺牲生命,抛弃作为人类的尊严都在所不惜的真像!

“你应该知道吧,在人类的历史里,出现过许多所谓的伟人;他们的人民对于他们的尊敬和爱戴,简直是盲目而无止境的。太过久远的不必再提,二战中的罗斯福、邱吉尔、斯大林、毛泽东乃至希特勒(最邪恶的家伙似乎却赢得人民最彻底的尊敬):想一想这些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和影响!你的魅力看似玄妙而独特,其实不过是他们的翻版罢了……恶人和女性!他们的共同点即是!都是意志薄弱的人!我和吕西安这样坚强的人——吕西安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流露出丝毫对你压倒性力量的恐惧——便不会受你影响!”

“什么?”奥迪感到很不解,“怎么会呢?尽管我不是什么男权主义、女权主义者(甚至‘人权’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也不认为性别能决定毅力这种几乎完全靠后天形成的品质……当然究竟先天的成份战多大比重,目前也无法确知,不过至少肯定和性别无关。而且你怎么能说所谓的‘恶人’意志薄弱呢?那些可以置法律、道德于不顾,精心策划犯罪并亲手加以实施的人,这些人的意志的坚强应该说是世人难比的;怎么能说他们意志薄弱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反驳,朵朵冷冷地说,“不错,大多数罪犯本身的意志都比较坚强,否则也就没法单枪匹马和整个社会搏斗了。但那只是他们的本质;事实上如果不是性格中存在好逸恶劳德弱点,他们为什么不走正路去挣钱和扬名呢?而好逸恶劳本身,不就是意志薄弱的表现之一吗?当然这还远远不是全部。当他们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他们就逐渐‘软掉’了。德·巴尔扎克说得好,在酝酿犯罪的过程中,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再把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干出来,又要付出多少勇气!何况一次成功的犯罪还要包括逃避警方天罗地网的追捕,销赃和处理罪犯的人际关系的难度也是非常之高……最重要的一点:没人能只犯罪一次!正如没人能只吃一颗花生一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犯罪会使他们越走越远,从而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罪犯;而他们原本过人的精力,也就因此逐渐消耗掉了。——这也正是他们中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因为非常愚蠢的原因落入法网的缘故。——当然,我不否认肯定会有例外的天才(各行各业都是如此);但我也同样相信,你的魅力再大,对雅克·脱冷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至于女性,我也不是女权主义者,而是主张男女平等的人(当然如果男女真正平等的话也就不会有什么女权主义者了,所谓女权主义看似激进,实则却是男女平等的这种方案)……你所说的先天后天的问题我当然同意,但你忽略了一个因素:后天环境同样会铸造一个人的性格!否则为什么‘社会性征’会被称为继遗传性征、自然性征之后的‘第三性征’?你的强大的确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你也因此把社会的力量看得太过弱小了……社会是千百万个体形成的,因而社会的要求也就是所有个体共同的要求:社会让男性忘记流泪,男性便忘记眼泪!社会让女性负责后代,女性便负责小孩!同样的道理,社会不需要女性拥有坚强的意志,或者说更需要女性其它方面的品质,意志薄弱的女性便成为大多数!其实这正是符合适者生存的道理(达尔文在社会领域的再一次优胜),显然具有温柔貌美特质的女性更容易获得社会的承认。

“当然,”朵朵最后总结性地说,“这一切都有例外,但正因为有例外而说明这是一般。”

奥迪沉默了一会儿。看得出,他正在静静地思考。可以想象,一番有见解——特别是不同见解——的话在这个自负的家伙心中的影响,不亚于在鸡窝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不错。”他终于开口了,“你一点都没错。你看问题看得比我更深。你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更相信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所谓‘集思广益’便是这个意思吧。不过照你这么说,我的人格魅力毕竟还是连你说的那些所谓伟人都及不上;至少他们的影响力比我要大得多(这对我来说倒无所谓,毕竟我没有整个国家做传媒机器),也广得多。”

“话不能这么说。”朵朵在思考自己性命问题的时候,还要兼顾对方的话,以便随时作出适当的回答,“伟人们的影响力的确深远,但他们有其特殊的背景,那就是战争!战争会令人抛弃个体而加入群体,因而个体的心理状态就不能与我们所熟知的情况相提并论了……啊,话题扯得太远了吧。还是继续你刚才的话题,解释一下那个发誓对你效忠的人吧。”

“还是让我接着说我的经历吧,马上就要进入尾声了。”奥迪道,“通过金钱和我在人间的代理人的帮助,我取得了这个大屋的拥有权;我用自己的力量把它装扮成了我想让它成为的样子(如你所见)。我之所以呆在开罗,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对我来说,开罗应该是个开始。我会让它成为一个完美的开始。”

“完美……”朵朵咂摸着这个词,“你也许的确是个完美主义者。”她喃喃地说。

“也许吧。在这二十年中,我过着很好描述的、极有规律的生活。我的目的,正如我一直在说的,就是完全了解自己。为此我首先要做的便是研究前人的成果。和埃德蒙·唐泰斯一样,除了完善了我本来就会的英语和意大利语以外,我自学了法语、德语、西班牙语和拉丁语。我刚才在看的,就是马基雅弗利的《君主论》。通过古人我武装了自己的头脑……”

“那么现代知识呢?”朵朵连忙问,“对现代知识您了解多少?”

“正如你所说,从某个方面来讲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一个要精通形而上学的人来说,二十年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现代知识——甚至某些近代知识——对我来说太复杂了,分类太广大了;而且根我的目标不相干的东西我是不会去涉及的,我学习的目的并不是得到乐趣……广义相对论、勒贝格积分这种东西我绝对没有兴趣。对吸血鬼来说,哲学也许更为重要……同时,人类社会的变动也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我不在乎美国和苏联是不是还在冷战,尽管我认为苏联应该已经撑不住了。见鬼,谁知道呢!难道让我去解剖兔子研究自然界的奥秘吗?笑话。

“刚才说到我的仆人;关于他没什么好说的,要说的是我对自己能力的思索和研究。我想,既然很有可能是某种病毒通过血液让我变成了吸血鬼,我的血液理应对别的个体也有所影响;研究过程不必细表,我的结论就是对一个人类,我可以做三件事情。

“首先就是像你的朋友那样,被杀掉然后成为我的食物。其次,如果让我的血流入活着的人类的体内,他也会变成吸血鬼,只不过各方面的素质都要比我略差一些;但真正让我能够得以控制他们的因素,是在他们体内流动的我的血液似乎可以让他们盲从于我,成为我忠实的仆人。最后,我的血液可以让死人复活,变成食尸鬼。他们不再有智能,只能反射般地接受控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可以作为最好的战士。死亡和复活间隔时间的越短,则行动力就越强;但无论如何,他们本质上仍然是死人,即使是吸血鬼的血也不能阻止他们的腐烂。这种奴隶我不得不隔一段时间换上几个;不过好在尸体不难找,实在不行我还能自己制造。”

听了这些可怕的话,朵朵并没有丝毫颤抖。“你不会把我也变成食尸鬼吧?”她毫无感情地问。

“噢,不,当然不会,”奥迪道,“连同你的朋友。对个体来说,变成食尸鬼还是成为食尸鬼的食物,就和土葬还是火葬一样,对死者完全没有意义。对你们这样杰出的人来说,把你们变成食尸鬼就是对你们的蔑视;无论如何,我尊敬接近完美的人,不管他是不是我的敌人。如你所说,那个青年直面我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判断力和行动力都值得我尊敬!当然这并不妨碍我杀死他……”

“我明白。”朵朵坦率地说,“你已经不是人类了。种族不同,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而度之;就像我此刻跟你说着话,心里也在时时刻刻盘算这如何消灭你一样——虽然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机会。这些我想你也一样明白。”

“不错。”奥迪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我也为此感到很遗憾。”

“不谈论这种让人沮丧的问题了。”他说,“总之,带领你来的那个人就是我的仆人,他就像蝙蝠一样瘦弱;那张皮包骨头的脸不会让人感兴趣的。至于其他四个,他们就是我的活尸奴隶。除了面具之外,还有必要使用一种特殊的香料遮盖他们腐烂的气味。——别忘了这是埃及。”

朵朵这才知道为什么从那种可怕的语音和那些家伙的气息中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的缘故了。

“所以我对人类的态度很简单,”奥迪继续说,“用手截断他们的颈部大动脉;刺破我的手指后戳进他们的颈部,伤口会迅速愈合;还有就是吸血完毕后再刺破自己的手指。当然我不是暗示你的命运,我觉得试图掌握你这样的强者有可能反而会造成我的失误……总之不要执着于这种问题罢。——我的血能有这样的效果让我自己也感到很惊异:这岂不是真的好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难道传说也是有原型的吗?难道历史中也曾存在我一样的生物,正是我们造就了吸血鬼的传说吗?这些问题有赖于考据学家的工作(考据的确非常辛苦),我没有时间去研究这种问题;但传说中的一些细节还是有必要加以实验的,比如说吸血鬼的禁忌之类。

“噢,事先声明一句,”他补充道,“不管你承认或否认,我知道你肯定对这部分颇为关心。但我可以事先告诉你,没有用的。我无意隐瞒对我不利的事实,因为那种事实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但是为了满足你的心理需要,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正的弱点。那就是几乎每个传说都提到的:太阳!是的,太阳的光芒对吸血鬼来说是致命的;不是那种暴露在太阳下便会变成粉末消失的没有根据的传说,而是从外到内逐渐被分解……我想,这个弱点就是人类可以战胜吸血鬼的原因。比如只要在白天摧毁我的大屋,我就只有落荒而逃一条路了——当然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可是我看这件屋子里也是很亮啊!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朵朵质疑道。当然她的真正目的还是希望能够揭开吸血鬼畏惧阳光的本质。

“这次你可错了,美丽的小姐……”奥迪道,“人类要用自己的力量造出像太阳那样宏伟的东西,到底是不可能的。太阳使用的是除了正反物质湮灭以外最强力的能量:核聚变!整个地球的能量,归根结蒂都是来源于太阳……就算不是那种宏观的场合,就算只是人们常说某种灯‘明如白昼’,通常也不过是个比方;倒不是能力达不到,而是没有必要。太阳的亮度对人类来说是过剩的。试着在正午的阳光下看书的话则对此必将体会颇深……此间屋子嘛,使用的灯是最近几年的新产品(用没用新技术我可不知道)——当然,我隐居起来研究形而上学和让仆人在晚上出去买些新东西并不矛盾——使用钢化玻璃的镜子也是上品,刚才穿过我的子弹没有给玻璃造成任何伤害,你注意没?这些东西虽然让这间屋子明如白昼,但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这样看来,太阳本身必定有着什么不为我所知的特殊属性。

“虽然没有研究清楚这一点,在这世上还是有危险存在,但好在我可以肯定人类制造的灯光对我没有任何危险可言。这无疑表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夜晚都是属于吸血鬼的……

“但是!我虽然是吸血鬼,但我毕竟有着四十余年的人类生活;成为吸血鬼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如果让我选择的话,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样才能得到真的幸福……吸血鬼有着永恒的青春和生命,但为了维持这一切,我不得不和整个人类社会为敌;这样的生活,和我原来的,作工的,简单的生活相比,那个才能给我真正的快乐呢?至少以前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打打弹子,再喝上一杯杂和酒的那种简单但纯粹的乐趣(当然那时不是在埃及),我是再也找不到了……想到这些,我便会感到很茫然!虽然一切都不可逆转,我还是因此过着这种既不同于人类(当然),也不同于一般吸血鬼——如果有的话,至少我这么认为——的生活……

(——华丽、复杂的生活是否真的能带给人更多的快乐?这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并没有引起朵朵的思考和议论,如果是熟悉朵朵的人看到,一定会明白这是朵朵正在陷于深深的思考的缘故……不过,奥迪当然无从得知这一切。况且他也陷入了自己的情结,正在思考着关于自己的一切,并试图表达出来……

“正如你所见,通过这间会客间,我希望能表达出我对光明的向往;我喜欢在这里读书和思索,虽然我足以在黑暗中阅读……我也没有穿上礼服,披上斗篷,以表示我对‘获得新生’的激赏!我也没有因为我超强的力量,而赋予自己肆意妄为的权力!我的作为工人的人类生活告诉我,那时我的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而现在,作为吸血鬼的我,能带来的只有毁灭……‘这就是问题所在’……因此,在这种令人痛苦的矛盾之中,我像古希腊人一样研究并思考着,试图从零开始寻求并得到自己的解答……”

“但无论你怎么想,精神和物质的矛盾始终是无法调和的。因此你还是不得不过着吸血鬼的生活。”朵朵一阵见血地指出。

“不错。”奥迪承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对自己吸血鬼的血没有憎恨,只有疑问;因此我还不会主动让自己进行永恒的长眠甚至毁灭自己……我说过我正在寻找自己的答案,而要这么做,首先就要保证自身的活力和安全。说到安全,除了太阳外,大多数传说都显得可笑:大蒜怎么会对我造成伤害?我个人比较厌恶大蒜的味道,但经过在我仆人身上的实验,无论是外用还是内服它并不具有什么破坏力。”

“不过考虑到大蒜的杀菌功用,也许传说指的是能增强体质?”为了掩饰自己思考的痕迹,朵朵顺随口胡乱说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更可能的是某种其它对人类无害的食物能成为吸血鬼的毒药,或者干脆是某种毒药对吸血鬼也有效。”奥迪满不在乎地说,这种未知的情况显然不足以让他忧虑。“就算如此,这又有什么关系?作为人类的基督山伯爵都能通过谨慎进食、预服毒药来避免这种类型的伤害,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传说受过祝福的圣水对吸血鬼能产生类似燃烧的效果,这显然更像硫酸。十字架则应该是某种形状特殊的武器;谁知道呢?所谓正史中都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何况传说!总而言之,凭着还算能思量的头脑和远超人类的力量,这些东西我相信尽能应付。你不要看我的外表,那和人类的区别不大;但那种奇妙的病毒已经改变了内部的结构!为什么刚才的枪击对我毫无影响?心脏给人类全身器官输送氧气,像大脑这种耗氧量极大的器官,缺氧几分钟就会死亡;而对吸血鬼来说,最重要的器官却是大脑,只要大脑不被彻底破坏,身体任何部分收到伤害后,都会由新的细胞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全修复——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是无敌的——而要彻底破坏我的大脑,基本是不可能的!首先我根本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而且我的弹跳力可达六米,能轻易举起两千磅的东西,需要的话也可以打飞子弹——这还远不是我的极限。

“而为了维持这些,吸血是免不了的。我每天都要吸一升的鲜血;当然,不是人类的血。每天失踪一个人的话会立刻引起社会上的注意的,那等于暴露自己,况且动物的血也能满足我机体的需要……但要真正维护我超人的力量和再生力,人类的血是必须的!(否则吸血鬼和人类也就不难相处了。)而人血中,年轻美女的血更是精品!特别是在满月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生物学上的依据,但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单纯的心理现象……传说中不也是如此吗?据我初步推测,这可能跟生物钟周期有关,太阳、地球和月亮三者之间的引力可能也发挥着某种作用。总而言之,我因此每到满月的时候都要让我的仆人和奴隶出去捕猎。这些你应该很清楚了。”

“你的仆人的确很能干。”朵朵承认,“他是个很强的对手。不过如果能预先知道你的存在,我还是会选择和他战斗。”

“不提那个了……我的话差不多已经完了。我相信你一定在思考打倒我的方法——这是人之常情——所以请告诉我,对我坦率地告诉你的全部情况,你作何评价?”奥迪坦率地问。

“你真的很了不起……”朵朵抬起头,认真地说,“吸血鬼的力量的确很强,很可怕;人类不会是对手。你的思考力和判断力也加大了你的优势。要正面作战的话我取胜的可能为零;何况你本身也不会和人正面作战,你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环境……所以归根结蒂,你几乎是无法战胜的。可以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做你的对手。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我只是说出我的真实想法罢了。”

“你的谬赞我实不敢当,”奥迪也直面这朵朵,“况且基于种族的优势也没有什么可夸口的地方。而且我也真的不想和你开战。我认为这会是个很大的损失。”

朵朵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理会。“你对生命的看法,你研究形而上学的作风,你热爱光明的做法也让我由衷的钦佩。很显然你并不单是依靠本能行动的,对这样的有着自己的见解,并将之贯彻到底的人或其它什么生物,我赞赏而且佩服。这是我的真心话。”

奥迪感到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奇妙的东西;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朵朵继续道,“是的,但是!无论如何,人类和吸血鬼都是誓不两立的!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并不是出于什么人类的本质是创造,吸血鬼的本质是毁灭这样的哲学上的原因;而是出于一个简单的事实:在人类的价值观中,杀人者死!将人类当作食物,无视人类生命的吸血鬼,人类绝对不会与共戴天!这不是什么虚伪的宣言,而是出于生物自私本性的铁则:经过四十六亿年的时间站在自然界最高峰的人类,绝对不会允许什么吸血鬼对人类的地位进行宣战!生存或是毁灭,没有折衷之选!”

“你说的也许没错,”奥迪略带几分嘲讽地说,或许还有一点遗憾,“我也赞赏你的看法,但那是在宏观意义上……现在,你我之间的现实是!这是我的时间(满月的午夜)!我的地点!还有我的奴隶在旁边!——顺便说一句,对于舍生取义之流,尊敬‘现实’我并没有好感——而你!竟然要……?!”

“是的!”朵朵坚定地说,“要和你开战!不过我要说,这不是什么舍生取义……我有我的战术!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还是要做这自杀式的挑战!为了我同伴灵魂的安宁!为了作为人类的荣誉!也为了我恢复以前的生活!我在此发誓:你我绝对不会共存在这世界之上!”

“哈哈!说得好!”奥迪终于笑道,“我不会把你当傻瓜……直到这时你也不泄漏你和你的朋友的名字,可见你不是那种逞一时之勇的人……我明白!肯定是我的那番自白给了你什么启发,让你认为自己把握着一些什么机会。想不到我想让你帮助我所说的话,反过来成了你的凭借!——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到底有什么机会啊……或者是你比我聪明得多?或者就是你错误估计了形势,年轻的小姐……但是!”奥迪收起笑容,伸出一个手指,“我还是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明知必胜的战斗也没什么意思,人生要有对手才带劲,这道理我也很推崇……除了你自己的机会外,我可以再给你我的让步,作为对你勇气的嘉奖!不管你怎么样,我不使用任何武器,也不叫我的手下帮手!但我可以事先告诉你如果我得胜了,——我有我的把握,当然——我会吸你的血来表示我对你的敬意!”

“谢谢你的让步,”朵朵似乎也带着一番嘲弄的意味,“刚才说了这么多你的优点,也让我对你劝告一番吧……告诉对手自己的一切倒没有什么,可以带给对手巨大的压力,何况你还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二十年呆在装修品味奇怪的屋子里钻研形而上学,这种态度实在是要不得啊!我劝你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我并不希望你有这种机会),还是要多到大城市里转转的才好,没准你也会喜欢上PlayStation2呢……我的希望,老实说简直很可笑,就在这个小东西身上……这是我刚刚在街头买的,可以检验钞票、诱杀飞虫和给床铺杀菌;换言之!便是一个功率可调的紫外线发射器!不知你的灯光里缺少的是不是这种短波长的电磁波?”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东西,把它像剑一样握在手中,迅速打开开关并把功率调到最大!她的宝全押在这上面了!在说起太阳的时候,朵朵就认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何况在这能无数次反射的屋子里,对方又正好站在中间……本来朵朵想过是否应该悄悄地把它打开,但考虑到在全是镜子的房间中做这种事反而可能引起对方怀疑;至于漫不经心地把它拿出来,也不是什么保险的计策。于是她作了决定,干脆正面向对方挑战!首先用豪言壮语让他产生轻敌的思想,然后讽刺得他心浮气躁,以让他发现自己中计时的垂死反扑丧失精确性。——至于自己推论失败或者紫外线功率不够的可能,朵朵根本没有考虑。在这种完全没有机会的场合,只有全力拼搏才有生存的可能!犹豫不决只能导致自己的失败!

那么!结果到底会如何呢?

Chapter V Preparation

这种豁出性命奋力一击而不幸失败的心情,恐怕即使是冬天穿着大衣掉到冰窟窿里的人也想象不到:朵朵打开机器后,看到对方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就像被雷击一样。

“我完了……”她绝望地想。

但朵朵不知道,奥迪此时受到的打击比她还要大得多!她的紫外线战术差不多完全成功了:奥迪浑身就像是在燃烧一样,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和他用镜子反射阳光到自己身上实验的时候一样。而且他也试过让一个人变成吸血鬼再把他放在阳光下;他知道,再过很短的时间,他就会像那个可怜的实验品一样,变成一摊丑恶的东西。——归根结底,这是阳光对吸血鬼身体组织的破坏力大于吸血鬼再生力的结果。

“怎么办?”了不起的吸血鬼的心中没有对布置这间屋子、告诉朵朵自己的秘密的懊悔,他的头脑中只是在考虑自己的对策。而且他面上的镇静,已经让朵朵陷入了绝望之中。

怎么办呢?手下是完全不能依赖了;要打倒朵朵的话,在房间另一端的他们决不会比奥迪本人更快;而且以他们的力量,也无法破坏钢化玻璃。只有靠自己了……那么要怎么办呢?奥迪一瞬间想了数种方法:破坏玻璃吗?只要无法彻底破坏,相信效果也不会明显;用手下或者自己的鲜血遮住镜子,或是干脆护住自己吗?根本不够用;发动机关开门吗?处在屋子中间的自己没有时间这么作了……方法一个一个被否决,因此答案只有一个:直接打倒朵朵,或者尽快破坏她手中的紫外灯!想到这里,奥迪突然向朵朵冲了过去。

——应该指出,虽然奥迪过的一直是平静的生活,以至于他不免缺乏战斗经验——在这间房子里暴露自己的弱点就是明证——但是他的思考力还是很敏锐的。刚才的一番思索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完成,经过那一瞬间他的手下们才反应到那种痛苦,所以他冲过去的时间同时他的手下们也呐喊着冲了过来。“那帮白痴,”他忍不住想,“还不如先去把房门打开呢!”

奥迪开始行动的一瞬间,特别是他的手下们的反应,让朵朵明白自己的设想已经成功了。看到对手没有发动什么机关,而是直接进行攻击,她不禁要感谢自己的好运: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把握现实了!她把紫外灯交到左手(本打算实在不行就把它掷出去的),右手抽出一把锋利的伞兵刀,左手前,右手后,双膝微曲,含胸收腹,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

在常人看来,这时候应该即使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紫外灯!乍看起来,朵朵只是习惯性的把左手摆在前面,却忘了最重要的紫外灯还在左手之中;其实这正是她的战术!用紫外灯做诱饵的话,便能引导对手和自己围绕着灯作战,而这样对手强大的破坏力不作用在人体上便要打个折扣;而且即使紫外灯最终被破坏,对手的体力也必将遭到很大伤害(这从那些喽罗们惊惶的叫声就能判断出来),那时照样可以追加致命的打击!让对手按照自己划定的模式进行战斗,这就是朵朵的目的!

但这一切早已被奥迪看穿!他知道,只要打倒朵朵,破坏紫外灯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使挣扎着也能完成!因此应该把打倒眼前的敌人作为第一要务!他丝毫没有顾及紫外灯,右手一拳便向朵朵砸来!

即使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朵朵还是没有料到对手竟然能这么快!显然通常的防御会被一下子击溃,面对这样的攻击只有闪避一条路可走。朵朵早就做好了准备,于是连忙整个身子向左一闪,避过了奥迪的一拳。

奥迪一拳打空,不假思索地顺势向右一挥;他知道,对手不可能连续作出闪避的动作,这样的一挥虽然力气难免不足,但只要命中同样能把对手击倒;不过对手几乎肯定会蹲下避开这一击,并下意识地用匕首反击他的胸部或腹部。那样便中了他的计谋!凭借自己的再生力,他可以暂时不死,反过来还能将对手毙于掌下!

但是朵朵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好像被那横扫千军般的一挥的气势所吓倒,匆忙闪避的时候竟然仰面而倒。眼见她再也没有闪避的余地,奥迪立刻飞起右脚,向她的肋下踢去。

“不对!”奥迪突然醒悟到,“这一脚也许能踢断她的肋骨,但决不能致命;我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把她踢飞岂不就中了计?!”可是已经没有变招的余地了!奥迪连忙抬起右腿,右脚从朵朵身上擦了过去;然后照着她的腹部,顺势向下一踩。

看到自己的计策被对方识破,朵朵连忙向右一滚,躲开了这足以致命的一踩。她本想趁势向右滚开的,但对手的左拳已经向右边砸了下来,她只好往左一闪,只听“当”的一声,奥迪的左拳擦着她的头部击在地上。那一拳力气之大,震得朵朵一阵眩晕。

虽然一拳一脚都没有命中,但这正是奥迪的战术!如果连续追击的话反而可能让对手连续避开,不如先把对手的行动限制住,然后再发动致命一击!眼下朵朵已经被奥迪的左拳和右脚夹在中间,算准对手再也没有退路,奥迪的右拳对准朵朵的头部砸了下来!

“噗!”

“当!”

朵朵的头被奥迪的拳头击碎了吗?不,没有;她已经和奥迪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后者则呆呆地半跪在原来的地方。

那么她是如何躲开那避无可避的一击的呢?

本来,奥迪已经把她逼到了绝路;但是他忘记了,对手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朵朵使用匕首的目的,不是用来攻击对手的要害,而是为了限制对手的行动!奥迪自己给了朵朵这个机会!

在他拔出右拳的同时,朵朵向左一滚,手中伞兵刀一挥,锋利的刀刃已经把奥迪的右脚自膝以下卸了下来;她所用的,正是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有的手法。然后她趁势将匕首远远地扔了出去——匕首如果落在奥迪手里的话,能达到子弹一般的速度,投掷出去应该说必定命中——抱着奥迪的右脚滚在一旁。她知道,人类的手掌如果齐腕断开,只要救护及时便能接上;面对再生力远超人类的吸血鬼,她实在没有给对方一点机会。

奥迪的右拳终于徒劳地砸在了地上;他没有倒下,而是半跪了下来,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朵朵。现在,谁都能看得出紫外线对他的影响了:奥迪全身已经变得像被严重烫伤一样,虽然颜色还是那样苍白,但皮肤表面已经变得凹凸不平。他整个人都像萎缩了一样。

至于他的手下,还没有奔到屋子的这一头就已经倒下。这也可以说明奥迪眼下的战斗能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吸血鬼的血,也是红色的啊……”朵朵丢开奥迪的断脚,慢慢站了起来,“紫外线对你来说的确是致命的,你离我这么近,动作又如此激烈,相信已经无药可救了……刚才我对你的赞美,确是发自内心的;即使眼下取胜了,我也不会把胜利全部归功于自己。严格地说,我本来不会有任何机会的;是你对光明的向往要了你的命。你不是用任何武器,在我看来也是为了给我打倒你的机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盼着事情变成这样,让人把你的灵魂从吸血鬼的身体中解放出来。但是……”

“够了。”奥迪终于开口道,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深沉而富有诱惑力,“你是懂得用自己的头脑控制身体进行战斗的人,你是个强者。我只败于强者之手,因此我绝不后悔……至于你的那些猜测,统统没有意义。”

“我懂。”朵朵严肃地说,“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我尊敬你。不管是不是吸血鬼,不管是不是杀了我的朋友,你的心都是向往光明的。我会一直认为你是死与对光明的追求。”

“和追求黑暗的人类一样,追求光明的吸血鬼在走上这条路的一开始,就背叛了自己的命运……”奥迪这次终于没有否定朵朵的话,“我对于你的敬意绝不在任何人之下,不是因为你对我的看法如何,而是因为你是个真正的强者,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你这样的女性是人类的骄傲。除了我的敬意,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给你;但是我的所有书籍你不妨拿走,其中不乏珍品,作为我留给你的礼物。和你的相见,对我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但我相信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的真正意义上的财富不多,不过至少可以让你得以把书托运回你自己的家,看得出你不属于开罗……最后,让我用吸血鬼的力量为你送行吧!别了!”他举起右手,指向旁边的一堵墙,只见他的腕部突然爆裂开来,右手直奔镜子而去。

坚硬的钢化玻璃做的镜子在奥迪的右手的冲击下,迅速呈放射状破碎开来,“哗啦啦……”地碎成一片。朵朵吓得惊呆了。

奥迪死亡!

等她回过神来,奥迪已经倒在地上,雪白的轻纱遮住了他的躯体。朵朵沉思了半晌,又望了望吕西安的尸体;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她猛地一甩头,露出自嘲般地一笑。

“干什么啊!这种绝命大招对身体肯定没有好处……哎哟!紫外线对皮肤的致癌作用是积累的,看来我应该深居简出一段日子了。”

作为这件事情的结果,朵朵按照奥迪的建议,取走了他的藏书中的精品,并用奥迪的钱托运回国。看得出,那些雇来的搬运工虽然没有什么异议,但多少还是对这个异国的女孩感到有些奇怪。

至于吕西安和奥迪一干人的尸体,朵朵把它们在大屋里找了个地方埋葬了起来。她要做的是尽快回国,这样就不会和不相干的警察什么的人打交道了。

回国后,小龙帮忙把那些珍贵的原版书收藏了起来。

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但在朵朵来说,却只是个开始。

认识到奇妙的生物“吸血鬼”的存在,朵朵和小龙都认为,世界上没有理由只有奥迪一个吸血鬼。事实上,仔细考虑一番的话,会发现奥迪根本不适合作吸血鬼;他对自己的存在抱有深深的疑问,以至于好像一直在等待毁灭自己的对手出现。如果真正邪恶的人有了他的机遇,一定会有更疯狂的举动;虽然“征服世界”一类电影中的俗套不可能出现在生活中,但不可否认,那些懂得隐藏自己的吸血鬼肯定更具威胁。基于“吸血鬼和人类是水火不容的”这个真理,朵朵和小龙一致认为,有必要尽可能地从人类社会中铲除暗藏的吸血鬼。当然,其实他们的目的并不见得多么的高尚和纯粹;比如兴奋中的朵朵的一句话就暴露了她的真正想法:

“和传说中的,属于黑暗的,最强最美的生物决战……这太Cool了!而且从它们手中能合法地得到它们收集的财富;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当然,可想而知,埃及之行后繁杂的事务让她已经把可怜的吕西安忘在脑后了。没有遗忘,人类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无所谓好与不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是和吸血鬼决战过的你也知道,”看到朵朵沉浸在自己忘乎所以的幻想中,小龙及时地泼了一瓢冷水,“咱们和他们的实力差得实在太远;你是靠了敌人的缺乏经验和异乎寻常好的运气——想想吧!一个吸血鬼竟然为自己布置了那样一间屋子!而且与敌人决斗还不使用武器!你身上还鬼使神差地带了那么一个可笑的什么三功能紫外线灯——才击败了他。(而且最丢脸的是到最后还是靠他还饶了你一命……其实他一开始给你一个那种大招的话,十个朵朵也挡不住!见鬼,难道是他爱上你了,所以动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总之这太可笑了……所以!)恕我直言,面对一个充满‘战而胜之’的欲望的吸血鬼,而不是那个希望精通形而上学的哲学家,你几乎没有取胜的机会……”

当然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朵朵也很清楚。她刚才那异想天开的可笑想法不过是说说罢了。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人类,发现并铲除吸血鬼还是很有必要的。小龙当然不会真的劝阻,刚才刻薄的提醒不过是让她小心一些罢了,小心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对不对?“而且至少你还知道吸血鬼的致命弱点,”小龙又这样安慰她。

“话到不能这么说。”朵朵陷入沉思,“这个弱点是不难想象得到的,它是如此的明显;因而!真正的吸血鬼没有理由不会想办法克服这个弱点!否则击败他们就太过容易了。在这一点上决定不能犯轻视他们的错误,一开始就要把吸血鬼作为‘完美’的对手;拿个大功率紫外线探照灯就以为能够不败,没有这么简单的事……当然,总会有别的办法。”

初步的行动就在这样的分析中酝酿着。当然朵朵和小龙还有别的事要忙,猎杀吸血鬼的伟大计划就暂时搁置了起来。直到朵朵和来自恒港的伊洽交了好朋友,这件事才重新开始运作;问题的关键是,朵朵和小龙私下里调查了一下,发现恒港年轻女性的失踪率的确比一般的情况要高得多,最起码的,就是每一个月至少会有一名女孩失踪!这种情况在五年前就出现了。在警方来说,没有可以线索和切实证据的话,失踪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对朵朵这样目的明确的人来说,这个发现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读者也许会发生疑问:历史上“专门杀害女性的杀人狂”之类的人物不是数不胜数吗?为什么根据区区一个女性失踪率就断定“有吸血鬼存在”这样一个看似轻率的结论呢?因此有必要解释一下朵朵和小龙推理的依据。首先,杀人不留痕迹的高手只存在于恐怖小说和电影之中,连续五年月月犯案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十九世纪末英国伦敦著名的“屠夫杰克:来自地狱”是一个少有的逃脱法律制裁的例子,可是他的受害者不过只有五人而已;事实上,越是所谓的“冷血杀手”越幼稚,在他们充满恐惧的心中根本不可能存在完美的逃避追踪的计划,他们因犯案而心力竭悴的身体也不能实施那些复杂的逃避行动。罪犯看似是和社会斗争的强者,其实那样的生活必然会让他们软弱下来;这方面内容朵朵早就对奥迪讲过,没有必要赘述。

而且,罗斯多说的好,“统计学不无用处,只要你不滥用”。诚然,凡事总有个例外,因自杀、出走等原因的失踪当然不在少数;但这种情况不可能每月都出现。有人可能会质疑,大多数交通事故难道不也是偶然事件吗?可是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交通事故,可见“偶然”本身并不与“持续发生”矛盾。可是问题在于,将事物随便抽象并试图提取公理是不合适的;在眼下这个具体的例子中,就隐藏了这样一个事实:交通事故本身是不可避免的,而失踪不是。虽然都是偶然性的小概率事件,但它们的本质不同。一个的原因是千百万不稳定的人和拥挤的街道,一个是疯狂而不理智的策划,怎么能相提并论?所以说,能造成这种结果的,即使不能肯定,也绝对有可能是吸血鬼所为。朵朵之所以把这个结论当作事实,是因为站在她的位置,不能抱着“成固欣然败亦喜”的念头:只要不竭尽全力,便有一败涂地的危险。这也是不难理解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朵朵恒港之行的背景;小龙因为有自己的事要应付因而没有同行,朵朵借住在伊洽家这些事实也已经为大家所知。作为这一切最后的补充说明,让我们来看一看朵朵奇怪的旅游观吧:

为什么要对恒港有个总体的了解呢?答案其实很简单:朵朵的行动本身就很有冒险的意味,如果连街道都不熟悉的话,不是连遇到危险怎么逃跑都一头雾水吗?而且有关线索也只能在不经意中才能发现。所以,为了达到自己的伟大目的,朵朵甘愿放弃了游览尚皇大厦的机会,隐匿在恒港纷繁的人海之中。

结束了类似电影中“闪回倒叙”的部分,让我们继续关注朵朵的恒港之旅。顺便说一句,“闪回”这个词是出自英语中的一个由“闪”和“回”两个单词连接起来的短语;否则它的意义恐怕很难加以解释。

和计划中的一样,朵朵首先用了半天的时间,背熟了恒港的地图,然后租了一辆日本产的不起眼的汽车,并购买了一辆轻便的运动自行车,做好了行动的准备。

虽然这不是一本旅游指南类的书,但是在这里对恒港加以介绍,相信并没有超越本书的范围。毕竟不能假定这本书所有的读者都有过这种机会。而且,如果有读者打算去那里旅游的话,这个简短的介绍也许不无帮助。

正如大家所知,恒港是位于我国南方的一个港口城市,面积只有98平方千米。蓝赛法说得不错,恒港的确天生就是一副港口城市的模样;它的自身条件和地理位置使得它成为了全球海运的一个最重要的枢纽,经济带动一切,所以整个城市也就成了港口城市中的精品——繁荣,华丽,盛名远播。发展至今,恒港的最大功用虽然仍在港口,但它同时还是一个世界性的老牌金融中心;这是因为,在电报没有普及的日子,人们获得别处最新消息的途径仍然是通过远航的船,而在金融领域,提前得知一个新消息能直接带来巨大的财富。这就是美国的金融业分布在东海岸的缘故,毕竟那时美洲和欧洲的贸易是最重要的。这样,恒港的地位就愈加高了;它的地价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算得上是极高的,因而诸位不难明白,伊洽的那个家简直顶得上别处的一个庄园(当然,有点夸张)。

而这一切,当然也能最终推进旅游业的发展。人文景观难道不值得重视吗?只承认自然景观的博大的人可以做个艺术家(一般还是不得志的那种),但绝对不能算得上旅行家。所以,全世界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来到恒港——贸易,金融,旅游,便是恒港的灵魂所在。这直接造就了恒港的风格。具体说来,海员过着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活,到了港口自然就会拼命享受,因此娱乐就是恒港的基调;再加上金融的实用性,旅游的观赏性,恒港“港口中的港口,城市中的城市”的名声就越来越远了。

但是对恒港人来说,也有一点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恒港似乎在全国都有着同样的绰号,那便是“文华沙漠”。这个绰号无疑是比较奇怪的:文化流通在港口当然要比内地常见得多,怎么能说恒港缺乏文化呢?问题似乎出在两个方面。其一,我国自己的文化本身就博大精深,所以外来文化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过度吸收外来文化反而会引起反感。这并不奇怪,当今世界虽然没有理智的人会对美国电影的普及大叫“文化侵略”,但基本上各民族还是以自己的传统文化为荣的。全球范围内,生活领域固然趋向一体化,但在文化领域,大家还是不希望看到一种独特的文化湮灭:总而言之,引进未尝不可,但更重要的是,文化一定要有独立性!而前文说过,恒港的崛起乃是由于大航海时代,不过几百年的时间;在这之前连恒港本身都不存在,怎么能要求我国文化在这里的地位呢?对恒港来说,对外来文化的引进当然要大于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但是,很少有人能钻研这其中的历史原因;结果可是人人都看得到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顺便说一句,恒港在文化引进方面的确相当糟糕。除了明目张胆地剽窃国外作品的不名誉的特殊情况以外(电视剧“拿来”游戏原创音乐啦,歌手翻唱外国歌曲却不注明啦,等等等等),下文将会作出解释。

而第二个方面,就是过于浓重的商业气息。这要感谢金融界的奋力影响。大体说来,追求商业效果绝不应该批评;问题在于对“度”的把握。具体地说(其实也是泛论),美国把商业和艺术两方面结合了起来;欧洲则走了过于追求艺术性的极端。而恒港呢?也走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只要商业效果,丝毫不顾艺术性!三者之中当然各有所长,但恒港的特点显然最不值得尊敬。恒港的综艺娱乐节目采用了国外最庸俗的部分,肥皂剧采用了国外最无聊的部分,流行歌曲更是毫无特点,风格千篇一律,唯恐与众不同得不到认可。这就让它不光彩的绰号显得愈发正确。——广大恒港人说的话,名字可以叫错,“恒港”可能不会真的永恒,但绰号是绝对不会错的!这一点再次遗憾地被加以证实。——当然,出于一些我们不愿深究的因素,内地也开始流行起了恒港文化中的一些东西;但这丝毫无助于恒港名声的改善。“这些糟糕的东西内地是怎么学会的?”“当然来自文化沙漠!”就是这种可悲的结果。

当然这篇文章不是针砭时弊的杂文,这个问题多说无益,读者有个大概印象就够了。至于朵朵最关心的地理样貌,应该说恒港在城市规划方面还是很出色的;街道宽阔,高楼林立,总之是一派现代化大都市的气象。得到了得力的交通工具后,朵朵用了四天半的时间转遍了恒港的大街小巷;她像一个准备应考的学生一样,用心地记忆这这个城市的所有细节。

准备既然完毕,正式的搜寻即将开始。

Chapter VI Path of the Hidden

老实说,朵朵的恒港之行要达到既定的目的,难度不下于徒手和一只北极熊搏斗,或者更糟——选择保险推销员作为职业同时还能与亲朋保存良好的关系。

(未完待续)